“翊哥哥,怎么皱着眉头,不高兴么?”
香气袅袅的茶室内,女子声音柔情似水,轻声询问着。
她梳着妇人发髻,装扮富丽大气,年纪却不大,属于少女的面颊上写满春情,含情脉脉地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
男子闷头喝酒,一言不发,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意味,女子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按住他倒酒的那只手,劝道:“别喝了。”
男子置若罔闻,轻轻拂开她的手,继续自斟自饮。
几杯下去,冷若白霜的面皮上透出微微红晕,眼神都迷蒙起来。
“你酒量不好,喝多了头疼。”
女子见他如此,十分心疼,强硬地把酒杯夺了过来,抿了抿唇,低声道:“是表姐惹你生气了?”
男子没有回答,眼睛却红了两分。
他低声道:“没有。”
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女子心中道,果然如此。
除了表姐,他还会对谁的事露出这种表情来,早知道他心尖上的是人不是自己,她也难免心中一紧。
酒杯轻轻搁在桌面上,不小心从杯口溅出几滴。
女子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桌面,低声劝道:“表姐出身高贵,娇生惯养,难免任性一些,我最了解她的性子,她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翊哥哥别放在心上。”
“与她无关。”
男子冷冷打断她的话,“她只是身子不适,需要休息。”
女子气息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在说什么,只能低低“嗯”了一声,眼眶却红了。
她低下头,有些委屈。
席间没了说话的声音,气氛有些尴尬。
男子瞧见她低头不语,冷漠的气息散去不少,沉默下来,虽没出声安慰,却也没再喝酒了。
女子趁势用微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带着鼻音道,“翊哥哥总是为表姐说话,不过你总是体谅表姐,表姐可曾体谅过你?”
男子没有回答,呼吸声却加重了许多。
“别说了。”他皱眉道。
女子却不在乎,越说越委屈,“有时候我真是羡慕表姐,从小到大被姨母姨丈捧在手心,嫁给翊哥哥后,又被翊哥哥宠着,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京城哪家贵女比得上她潇洒。”
“我就不一样了,说是蔚家的表小姐,多了个表字,说白了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只有跟在表姐后头,那些下人才会对我恭敬一点……到头来,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苦笑一声,表情凄楚。
男子顿了下,“世子对你不好?”
“世子身体虚弱,不良于行,连床都下不来,整日被太医围着,恐怕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又怎会对我好?”
女子像个深闺怨妇般抱怨,“世子夫人……呵,为他冲喜的摆设罢了,不过也无妨,总归我对他,也没什么念想。”
她喜欢的,只有眼前这个。
女子双目满是情意,却见他目不斜视,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她自嘲一笑,拿起那杯满上的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水呛入鼻喉,她狼狈地咳嗽起来。
男子总算多看她两眼,见她两行热泪从眼角流下,伤心至极,无奈道:“你不会喝酒,别喝了。”
女子笑中带泪,双眼朦胧地看向男子,似乎已经醉了,嘴中呢喃着,“翊哥哥,我好想你……”
少女的两颊印着醉人的红晕,身躯软软倒向男子这边,被他下意识揽在怀中,两支藕臂顺势往上,灵蛇一般环住了他的脖颈。
男子低头,浓郁迷离的香气将他包围,还有似有似无的浅淡酒气,他没有喝醉,却忍不住沉醉在这香软入怀中,被蛊惑一般低下了头。
一阵衣物摩擦声,两个身影到了一处,唇舌砸弄声清晰传来……
清润坊是间茶坊,布置清雅,适合谈心,位置也隐秘,位于城郊,藏在一条幽静的巷子里,不留心很难找到。
特别适合一些见不得人的人,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蔚清茶手中攥紧紧着张纸条,坐在这间茶坊最侧的包间中,侧耳静静听着旁边房间的动静。
就在另一侧,她的新婚夫婿白翊正在同另一个女子私会。
讽刺的是,那女子声音熟悉的很,也不是别人,正是寄住在她家,总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与她撒娇卖乖、小意讨好的嫡亲表妹,柳湘月。
一连被两个亲近之人背叛,蔚清茶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她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受到这种惩罚?
过了一刻钟左右,隔壁才清静下来。
蔚清茶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听完了全场。
寻常女子早就气得冲过去给那对狗男女一耳光,她却极其冷静,端坐在那里,甚至连低头的动作都十分优雅,冷静到对面的人以为她并不在意此事。
直到看见她攥着纸条的拳头,手指都用力得发青,才察觉出她是真的很生气,只是因为在人前,没有显露罢了。
对面的男子悄悄收回视线,悠闲地抿了口茶。
“是江某大意了,没提前知会一声,便将蔚姑娘带了过来,竟忽略了姑娘的心情。”
蔚清茶从震惊、悲伤、不敢置信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抬头便见到对方歉然的表情。
“蔚姑娘没事吧?要请郎中来么?”江晔担忧道,“你的脸色有点……差。”
蔚清茶面无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脸。
岂止是差,应该是一脸菜色才对,绿云罩顶的感觉不是谁都能懂……好吧,对面这人应该也挺懂。
蔚清茶想笑却笑不出来,扯了扯嘴角,“无妨。”
与她对坐的男子面色十分轻松,抬手倒了杯茶,推到了蔚清茶面前。
他的动作分外赏心悦目,宽大的广袖挽起,露出一截腕骨明显的手腕,消瘦到令人心惊。
顺着手腕看上去,才察觉到他整个人几乎瘦脱了形,脸色苍白至极,唇上几乎没了血色,看上去像个快要挂了的重病之人。
事实也是如此。
这男子名为江晔,乃虞国公长子,自小显露出聪明才智,文武双全,家世又出众,小小年纪便扬名京城,后来晕倒了一回,被太医诊断出患有心疾,恐怕活不过二十五岁,他便从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谁人提起都要说句天妒英才的小可怜。
听说一个月前,江晔突然病发,接连昏迷了半个多月,眼看着就要挺不过去。
虞国公也是没办法,竟然想出民间冲喜的主意,匆忙办了婚礼,没想到还真把江晔救了回来。
虞国公府一直闭门谢客,时至今日,蔚清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身患重病的江世子。
不过现在看来,除了气色有点不好,身体十分消瘦,精神好像还不错?
反正看不出将死之人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脸上的表情轻松愉悦,透出蓬勃的朝气,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薄薄的窗纱洒在他身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他就像是没骨头一般,懒懒散散靠在柔软的靠垫和扶手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好似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兴许是久病初愈,江晔的长发未经打理,只用一根发带轻轻拢住,披散在肩颈处,比女子的头发还要顺滑。
他斜斜看过来,眼神充满同情,“喝杯茶,消消气。”
语气十分从容,仿佛那个跟白翊亲得你死我活的女子不是他明媒正娶、刚刚过门的妻子一样。
没错,蔚清茶的表妹正巧就是那个给他冲喜的世子夫人。
面对妻子红杏出墙,他半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反而还有看热闹的嫌疑,着实令人疑惑。
察觉到她的疑惑目光,江晔反问道:“怎么?我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可太多了。
“没什么,”蔚清茶保持着优雅从容的表情,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缓缓道:“只是觉得江世子,嗯……很豁达。”
是真豁达。
亲眼看见自己妻子跟别的男人有一腿,都能这么冷静、镇定,若无其事……
豁达过头了吧?
蔚清茶与他相比,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太过幼稚,还不如一个病人看得开。
“豁达?”
江晔似乎觉得这词很有意思,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说得倒也没错,蔚姑娘应该知道我的身子吧,将死之人罢了,能多活一日,便是偷来的时光,总不至于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烦心事儿上,蔚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自嘲一笑,没把这事儿当作忌讳不许人提,反倒自我调侃起来。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轮到自己身上,能不能想通就不一定了。
蔚清茶不由感叹,“还是江世子想得通透。”
江晔却话锋一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越缠绵病榻,执念便越重,江某不生气,只是因为这不是我的执念罢了,不在意,又怎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连妻子都不在意啊。
蔚清茶咋舌。
她想问那他的执念是什么,又觉得太过冒犯,毕竟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冒然问这种问题,不太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