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请求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太子有他自己的考量。
姜珣三个月前调入东宫,为人低调内敛踏实稳重,太子也在几次议事中,发现他精通天文地理,熟悉民情百态,真知灼见令人印象深刻。
按照正常流程,太子用人之前必先将对方出身、仕途经历、所牵扯的一切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心里有数了才做决定。
可姜珣这件事上,太子因如获至宝,一时高兴,当众口头晋他六品司议郎。
本想提拔人才要紧,偶尔破例也无妨,可惜事与愿违,事后太子补派手下去摸姜珣的底,偏偏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太子是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下人眼中的太子是。
虽然太子暂时按住了姜珣的晋升流程,还在细查,但拖不了太久,给姜珣派些无关紧要的事先打发打发又太明显,若事后没查出什么,反而寒了人心。
好巧不巧,姜珣在这时候惹了长宁,此事让太子始料未及,又歪打正着。
听到这里,李星娆方才意识到皇兄是一个何其谨慎小心的人,继而想起和皇兄相依为命的噩梦里,皇兄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信任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信任她信任的人。
最终,他就败在过于信任她。
其实,就算皇兄不提此事,李星娆本身也对姜珣的来历存疑,加上噩梦作祟,她自当爽快。
正想着,头发忽然被扯痛。
李星娆“嘶”了一声,雁月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李星娆面向雁月,俯身下去,将她的下巴抬起来。
雁月眼眶都红了。
“你怕本宫?”
雁月身体发抖,摇了摇头。
撒谎都不会撒。
这双眼里岂止有害怕,还有伤心,失望,质疑,甚至心寒。
主仆之间本不该过多的谈感情,可雁月和明枝十岁就到了公主身边,多年来尽心尽力,岂会毫无情分?
其实,刚开始伺候公主时,雁月每日都胆战心惊,是明枝陪伴鼓励她,也是明枝一点点为她剖析公主的性情,让她明白公主只是个渴望得到在意和关注的小姑娘,只要把握好这一点,就能把事情做好。
她好奇明枝为何能如此通透从容,明枝却说,公主再单纯不过,她喜欢公主,也羡慕公主。
在雁月还害怕着公主时,明枝就已看懂了公主,尽心侍奉,可一转眼,竟让她落下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虽是皇后出面惩处,但公主怎会不知情,多年主仆,明枝落得这个结果,又如何令人不心寒。
李星娆静静地看了雁月片刻,冷然道:“稍后本宫会派人安排放你出宫,你伺候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薪俸自不会少。出了皇宫,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好好过日子去吧。”
雁月震惊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
李星娆拿起状态上的玉簪,随手将头发挽好,她也没想到自己做起这些事竟然完全不陌生,好像曾经已经很习惯自理生活。
整装完毕,走出寝殿,耀眼的阳光笼罩在深,李星娆心中一片清明。
因为噩梦中的李星娆任性无知,众叛亲离,所以噩梦刚醒时,她满心懊恼,一心弥补改正,甚至想过认真经营这些人心。
现在,她的想法又不同了。
过去这么多年,她受人愚弄,一直在散发坏情绪,折腾身边人,他们对她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
总不能因为她一朝醒悟,偶尔施放些小恩小惠,在他们心中就成了值得拥护的明主。
他们可以不忠诚,她也可以不信任,甚至不需要。
她如今最有兴趣的忠诚和信任,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精准的虏获,恰如明枝多年前的一饭之恩。
李星娆领着护卫出宫,直奔姜珣所在的大狱,进去之前,她先问了问姜珣的情况。
果然,皇兄早已私下安排过,姜珣被关在单独的狱间,也没吃什么大苦头。
“你们在外候着,本宫独自去即可。”
“是。”
……
走进大理寺狱,一股湿冷气扑面而来,李星娆打了个冷战。
原本,她还因并未确定姜珣真正的身份就将他丢进这个地方而抱有一丝愧疚。
可随着脑中浮现噩梦里湿冷阴暗的塔底,心头不受控制泛起恨意和恶意,那点不足为道的愧疚瞬间被碾碎。
快到姜珣的狱间时,李星娆有意放轻脚步,悄悄的靠近。
牢房的高墙之上开了窄小的气窗,一柱日光泄入,堪堪映照在男人的面前。
姜珣身上还是春宴那日的白色圆领袍,除了下摆和袖口不可避免的沾染脏污,其他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工整。
李星娆忍不住想象他被人丢进这里后,或许有片刻惊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容的蹲起大狱,甚至有闲情整理衣袍仪容。
不止是外貌,他的状态也不狼狈。
小小一束光,足够他就着地上的干草随兴编织,而他身边,已然有个干草编织的小框成品。
简直离谱。
姜珣编的很认真,可谓是全神贯注,运指如飞,不像个文人墨客,更像街边路口随便铺个摊子就能做生意的小贩。
咚。
一声短促响,小草框子里被丢进什么,姜珣动作一顿,转头看框里,里面被丢了一粒花生大的碎银子。
姜珣盯着碎银子看了片刻,继而抬眸,立在牢门外的窈窕身影一寸寸映入眼中。
李星娆冲他微笑,开口调侃:“瞧你这样子,叫本宫想起了流落街头的叫花子,也是面前摆盆碗瓢框,向路人乞银钱水食。”
姜珣反问:“殿下自小长在皇宫,金尊玉贵,也见过路边乞儿是何模样吗?”
李星娆想起了梦里的情形。
那时,她在狗男人的撺掇下开始为皇兄四处奔忙,早已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别说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她连乱葬岗都见过。
可现在并非沉溺梦中记忆的时候。
李星娆冷淡道:“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你在这适应的不错。”
察觉对方语气不悦,姜珣略一思考,平和道:“春宴之事,天知地知,殿下最知。”
“微臣不知何处招惹殿下,若殿下存心要与微臣过不去,微臣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但若殿下只是一时气恼想要让微臣吃点苦头,那微臣只需静待殿下消气,自可重见天日。”
李星娆听的忍不住乜眼。
她双手环胸,向前倾身,故作打量的将姜珣从头看到脚,给出结论:“好好一人,偏偏长了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都没反省明白,看来本宫这趟是白来了。保重。”
说完,她站直身体,转身就走,这一走潇洒逼真,毫无作假姿态,眼看着都要拐出去了,姜珣忽然出声:“殿下留步!”
这一声“殿下”,显然比刚才肃然不少。
李星娆嘴角轻提,不紧不慢的驻足转身,眼神示意:何事?
姜珣一改方才的轻松,自草堆中起身,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搭手一拜:“微臣若有得罪,还请殿下明示。”
这话翻译一下,也可以理解为——我错我改,我想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继续红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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