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试探(三)

金乌西坠,半爿斜阳透进雕花窗棂里,杏影在墙上斑驳扑簌,汪忱的心也跟着起伏腾涌。

“你说你要做什么?”

杨静影把腰往前稍搦,目色凛肃地望着他,复道,“我要抱先生。”

她正视了自己身体的饥渴,母亲总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既然身体是诚实的,那她就得去探求它是否真存在见异思迁的毛病,搂一个心动一个。

整个杨宅放眼过去,唯先生一外男,自只能在他身上求证。

杨静影揪住白海.棠落满的衾被,宽劝道,“就一下,很快,先生你不要怕。”

汪忱咳喘,满脸涨红。

他从未这般慌乱过,双手紧紧护住被衾,言词都有了几分失桎,“抱.....抱.....抱也不必掀被罢?”

海.棠花在两人相扯中起落翻飞,大片大片的雅白,繁芜了整片静室。

杨静影握其一端欲掀之,“最好是环腰的那种。”

汪忱不敢松懈,紧拽之,他不能让她瞧见他在被下呼之欲出的贪念,她尚未开蒙,会吓到她的。

眼神闪避,难得对她说谎,“方才孟医瞧见后,说是将伤口曝之能好得更快,因而我在被中未穿长裤。”

闻言,杨静影稍怔,怯怯松了手。

“是学生失状了,”但她尚未气馁,退了一步,“盖被抱也行。”

她张开双臂欲往左靠,可觉别扭,又打算往右倚,更觉诡异,一时不知拥抱姿态,僵在原地。

汪忱见其衣袂高抬,黛眉微蹙,似在沉思什么,瞳仁水润,更显烂漫天真。

他将她一把揽入怀,“这样抱就好了。”

白海.棠嵌在两人之间静听,谁的心在咚咚乱跳。

是汪忱。

他嗅闻着她颈侧的甜香,心也陷在她半湿未干的墨发里打转,他多想此刻能静止,或是长久。

“怎么想着要抱我?”

“学生在求证一件事。”

“什么?”他的语气轻柔,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背上,不敢挪动半步。

尽管他知他又多渴望去触那薄衫下的脊梁,那伶仃的蝴蝶背诱他去抚,可这已是他最得之所愿的一次,他心满意足,哪敢再贪恋。

“我在想,”杨静影平道,“抱一个人就会对他心动了么?”

那颗打转的心陡然驻步,汪忱全身的狂欢都在屏气凝神,“那你得出定论了么?”

夕阳斜照在她的右肩,陆离斑斓,像是已被人种下了印迹。

杨静影松开,心无波澜地望着先生澄澈的眼,正欲回答,就听檐下的轻咳,“先生可方便?有小郎君送药来了。”

她起身往边上的官帽椅懒懒歪坐,若有所思,抱先生同抱大哥并无差别。

余光稍睨,来人竟是言阙,太子给先生送药?

杨静影坐直了身。

残照静立,言阙迈步递上药盒,“殿下已进宫议事,托属下给先生送私藏的秘制金创药,对您的伤应有帮助。”

对他示好,这是要用他的意思了,看来顾方池应了他的请求,汪忱勾唇收下,“多谢殿下好意,鄙人定铭记在心。”

“殿下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杨姑娘。”

言阙又转脸看向杨静影,语气隐隐幽怨,“殿下说,乌烟瘴气的太子府正好需要一个清风月明的良娣打理,不知杨姑娘准备何时搬入。”

话毕,他赶紧低下头,为何每回都要他来传达如此尴窘的话。

而且殿下明明在进宫前就已将阿史那柔丢入了四皇子府,他为了保杨姑娘的名声弃了三千昆仑奴不提,偏偏还要编造瞎话来刺她,这不是纯缺心眼么。

言阙实在不明白殿下用意,从袖中拿出一小青瓷,“这是祛痕膏,殿下还说,杨姑娘肤白,那肩.....”

“泥猪癞狗!”杨静影打断,扬手就砸了他手上的瓷瓶,怒不可遏,“他休想!”

言毕就气急败坏地捉裙跑出了院。

瓷瓶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散溢甜香。

言阙越嗅越觉自家主子丢人,不肯再多呆,讪讪辞礼,“先生,殿下有手函放在药盒里,还望留意。”

汪忱蹙眉,他也觉怪异,顾方池既应了他的请,怎还要平白招惹阿影?

洒扫拂拭之声在耳边窃窃,他缓缓展开手函,墨汁力透纸背,笔力虬劲,足见其人张扬,徐徐窥之。

其上写着:“鸟择良木而栖,人择明君而臣,先生睿智。但——”

落日彻底沉了下去,屋内未燃灯,昏暗晦涩。

汪忱阖上了眼,指节发白,在黑暗中将余后的话在心中细细咂摸:“——但孤用你和要她是两码事,望先生日后慎言。”

之后的几日倒是霁风朗月,但瑶光阁却始终不见晴。

杨静影心中惴惴,这几日她已听到“太子背着太子妃携一妙龄少女在马车内狎戏”的风声,唯恐那太子殿下真病狂丧心,将她抬进太子府。

“阿影!阿影!”管棉一踏入院,就扬笑嚷嚷,“佳音喜报来了。”

她已在悬济堂给孟医做下手,这些天每日都过来给大嫂送安胎药,顺势将外面的见闻讲与杨静影听。

她倒不知妙龄女子正是闺友。

“什么喜讯,让你能乐成这样?”

杨静影将她迎进门,又吩咐黄杏,“快去将二哥从江南岸买的枣糕栗糕都拿来,再让小厨房做碗茉莉姜蜜水,棉棉爱喝。”

“要的要的,还是阿影懂我疼我。”管棉倒也不客气,满口承下,憨态可掬。

她想着心中大事,放下药匣,和杨静影咬耳朵,“楼寻他爹的靠山——四皇子倒台了,被关入慎刑司,你说算不算喜讯?”

“他可是皇后之子,能因何事被关禁大牢?”

杨静影呷了口茶,心中稍讶,隐约有了猜测,“是被谁扳倒?”

“听说是太子。”

管棉小声窃语,“都在传四皇子存有叛心,将突厥公主私藏在后院,却反咬太子抓了那女人,结果太子斥他贼喊捉贼,为了力证清白,请大理寺介入,将四皇子府和太子府都清查了遍,就在四皇子府的暗窖里找到了突厥公主。”

杨静影放下杯盏,谁反咬的谁还不一定呢。

但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自然就盖过了太子携一女子进城的闻言,她暗思,他这是在护她的名声?

“传闻阿史那柔公主不仅美若天仙,更有一令牌,可号召三千昆仑奴,”管棉啜了口姜蜜水,满足地叹了叹,“这四皇子本就好美色,好权力,这下人赃俱获,又往东宫泼脏水,更引起百姓民愤,实名联书处死这不肖败类。”

宝瓶垂立金黄丹桂,那是中秋先生相赠,已有了几分衰颓之意。

杨静影望它,咬了口栗糕,娇眉微蹙,所以他劫突厥之女是为了那三千昆仑奴?还是.....贪其美色?

但无论为了哪一样,他都弃了,像是为了她。

“不过我还是好奇,太子怀中人是谁家千金,”管棉低笑,“据传是九天神女下凡,看一眼就能让人骨酥声轻。”

杨静影被噎,慌忙喝水,她和先生怕引起不必要躁动,都未同旁人讲,那日救他们的是太子,只说是个不求回报的年轻善人。

管棉拍着她的背,续道,“还有人传四皇子就因窥看了下,就被太子毁了右眼,这事本四皇子占理,但谁曾想他有谋逆之心,这罪名可就大了,现在人人都在赞颂眼剜得好。不过也无人再敢探查那九天神女是谁,唯恐自己的眼也被毁了。”

“棉棉,我知道那女子是谁。”

杨静影缓缓转脸,笑意和煦,“是我。”

管棉杏眸瞪圆,见到眼前人桃面粉腮,想到先生受伤送回那日确实对得上,转念又觉合理。

“话本上都说太子殿下自小上阵杀敌,骨肉遒劲,背肌宽阔。”

她咽了咽喉,拍下手中渣滓,耳探了过去,“快同我说说,有没有摸到他的腰腹?手感如何?”

杨静影凑耳低语。

管棉时而震惊愕然,“不亏不亏.....”

时而低叹痴笑,“赚了赚了.....”

暮晚星点在天,孤月高升,这厢闺中密语,那头的顾方池也恰披星回府。

他连日来都在宫中议顾知一事,直将他送入慎刑司才松了口气,回到蓁居沐浴更衣后,才腾出空闲,找来言阙问话。

一盏青灯悬于案,居室岑寂。

“她将瓷瓶摔了?”顾方池着一身宽松禅衣,手中正扼袖走笔,轻哂,“倒像她的作风。”

言阙搞不明白,“殿下,你既在意杨姑娘,为何又要拿话气她?”

“谁说孤在意她?”

他头也不抬,想到青蓝络子的墨香,顿了顿,“是她先气孤,孤只是睚眦必报。”

言阙挠头道,“这还不是在意?殿下对太子妃才叫不在意呢,连人家养了男宠都无所谓。”

顾方池剔他一眼,继续捻墨勾笔。

言阙知他嘴硬,只觉好笑,更要挑他的痛处戳,“好,既然殿下不在意,那我要说一件杨姑娘和汪先生的事了。”

见他不语,言阙牵唇,“我倒是觉得他俩是当代的檀郎谢女,十足登对。”

“不是说事?”顾方池不耐,“再谈闲言就滚。”

“行行,”言阙被这暴脾气吓得一激灵,退了几步,“我去送药时,瞧见他俩拥在一起。”

“谁俩?”

言出,居室内就响了道刺耳之音,宣纸被墨笔磨挫出了个洞,锋顿犀利。

顾方池挥袖甩笔,笔似金刀劈在言阙脚边,声比霜雪更寒,“你是说,她抱了别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谁在意谁是狗!

三秒后.....

太子殿下:汪汪。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