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半爿斜阳透进雕花窗棂里,杏影在墙上斑驳扑簌,汪忱的心也跟着起伏腾涌。
“你说你要做什么?”
杨静影把腰往前稍搦,目色凛肃地望着他,复道,“我要抱先生。”
她正视了自己身体的饥渴,母亲总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既然身体是诚实的,那她就得去探求它是否真存在见异思迁的毛病,搂一个心动一个。
整个杨宅放眼过去,唯先生一外男,自只能在他身上求证。
杨静影揪住白海.棠落满的衾被,宽劝道,“就一下,很快,先生你不要怕。”
汪忱咳喘,满脸涨红。
他从未这般慌乱过,双手紧紧护住被衾,言词都有了几分失桎,“抱.....抱.....抱也不必掀被罢?”
海.棠花在两人相扯中起落翻飞,大片大片的雅白,繁芜了整片静室。
杨静影握其一端欲掀之,“最好是环腰的那种。”
汪忱不敢松懈,紧拽之,他不能让她瞧见他在被下呼之欲出的贪念,她尚未开蒙,会吓到她的。
眼神闪避,难得对她说谎,“方才孟医瞧见后,说是将伤口曝之能好得更快,因而我在被中未穿长裤。”
闻言,杨静影稍怔,怯怯松了手。
“是学生失状了,”但她尚未气馁,退了一步,“盖被抱也行。”
她张开双臂欲往左靠,可觉别扭,又打算往右倚,更觉诡异,一时不知拥抱姿态,僵在原地。
汪忱见其衣袂高抬,黛眉微蹙,似在沉思什么,瞳仁水润,更显烂漫天真。
他将她一把揽入怀,“这样抱就好了。”
白海.棠嵌在两人之间静听,谁的心在咚咚乱跳。
是汪忱。
他嗅闻着她颈侧的甜香,心也陷在她半湿未干的墨发里打转,他多想此刻能静止,或是长久。
“怎么想着要抱我?”
“学生在求证一件事。”
“什么?”他的语气轻柔,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背上,不敢挪动半步。
尽管他知他又多渴望去触那薄衫下的脊梁,那伶仃的蝴蝶背诱他去抚,可这已是他最得之所愿的一次,他心满意足,哪敢再贪恋。
“我在想,”杨静影平道,“抱一个人就会对他心动了么?”
那颗打转的心陡然驻步,汪忱全身的狂欢都在屏气凝神,“那你得出定论了么?”
夕阳斜照在她的右肩,陆离斑斓,像是已被人种下了印迹。
杨静影松开,心无波澜地望着先生澄澈的眼,正欲回答,就听檐下的轻咳,“先生可方便?有小郎君送药来了。”
她起身往边上的官帽椅懒懒歪坐,若有所思,抱先生同抱大哥并无差别。
余光稍睨,来人竟是言阙,太子给先生送药?
杨静影坐直了身。
残照静立,言阙迈步递上药盒,“殿下已进宫议事,托属下给先生送私藏的秘制金创药,对您的伤应有帮助。”
对他示好,这是要用他的意思了,看来顾方池应了他的请求,汪忱勾唇收下,“多谢殿下好意,鄙人定铭记在心。”
“殿下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杨姑娘。”
言阙又转脸看向杨静影,语气隐隐幽怨,“殿下说,乌烟瘴气的太子府正好需要一个清风月明的良娣打理,不知杨姑娘准备何时搬入。”
话毕,他赶紧低下头,为何每回都要他来传达如此尴窘的话。
而且殿下明明在进宫前就已将阿史那柔丢入了四皇子府,他为了保杨姑娘的名声弃了三千昆仑奴不提,偏偏还要编造瞎话来刺她,这不是纯缺心眼么。
言阙实在不明白殿下用意,从袖中拿出一小青瓷,“这是祛痕膏,殿下还说,杨姑娘肤白,那肩.....”
“泥猪癞狗!”杨静影打断,扬手就砸了他手上的瓷瓶,怒不可遏,“他休想!”
言毕就气急败坏地捉裙跑出了院。
瓷瓶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散溢甜香。
言阙越嗅越觉自家主子丢人,不肯再多呆,讪讪辞礼,“先生,殿下有手函放在药盒里,还望留意。”
汪忱蹙眉,他也觉怪异,顾方池既应了他的请,怎还要平白招惹阿影?
洒扫拂拭之声在耳边窃窃,他缓缓展开手函,墨汁力透纸背,笔力虬劲,足见其人张扬,徐徐窥之。
其上写着:“鸟择良木而栖,人择明君而臣,先生睿智。但——”
落日彻底沉了下去,屋内未燃灯,昏暗晦涩。
汪忱阖上了眼,指节发白,在黑暗中将余后的话在心中细细咂摸:“——但孤用你和要她是两码事,望先生日后慎言。”
之后的几日倒是霁风朗月,但瑶光阁却始终不见晴。
杨静影心中惴惴,这几日她已听到“太子背着太子妃携一妙龄少女在马车内狎戏”的风声,唯恐那太子殿下真病狂丧心,将她抬进太子府。
“阿影!阿影!”管棉一踏入院,就扬笑嚷嚷,“佳音喜报来了。”
她已在悬济堂给孟医做下手,这些天每日都过来给大嫂送安胎药,顺势将外面的见闻讲与杨静影听。
她倒不知妙龄女子正是闺友。
“什么喜讯,让你能乐成这样?”
杨静影将她迎进门,又吩咐黄杏,“快去将二哥从江南岸买的枣糕栗糕都拿来,再让小厨房做碗茉莉姜蜜水,棉棉爱喝。”
“要的要的,还是阿影懂我疼我。”管棉倒也不客气,满口承下,憨态可掬。
她想着心中大事,放下药匣,和杨静影咬耳朵,“楼寻他爹的靠山——四皇子倒台了,被关入慎刑司,你说算不算喜讯?”
“他可是皇后之子,能因何事被关禁大牢?”
杨静影呷了口茶,心中稍讶,隐约有了猜测,“是被谁扳倒?”
“听说是太子。”
管棉小声窃语,“都在传四皇子存有叛心,将突厥公主私藏在后院,却反咬太子抓了那女人,结果太子斥他贼喊捉贼,为了力证清白,请大理寺介入,将四皇子府和太子府都清查了遍,就在四皇子府的暗窖里找到了突厥公主。”
杨静影放下杯盏,谁反咬的谁还不一定呢。
但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自然就盖过了太子携一女子进城的闻言,她暗思,他这是在护她的名声?
“传闻阿史那柔公主不仅美若天仙,更有一令牌,可号召三千昆仑奴,”管棉啜了口姜蜜水,满足地叹了叹,“这四皇子本就好美色,好权力,这下人赃俱获,又往东宫泼脏水,更引起百姓民愤,实名联书处死这不肖败类。”
宝瓶垂立金黄丹桂,那是中秋先生相赠,已有了几分衰颓之意。
杨静影望它,咬了口栗糕,娇眉微蹙,所以他劫突厥之女是为了那三千昆仑奴?还是.....贪其美色?
但无论为了哪一样,他都弃了,像是为了她。
“不过我还是好奇,太子怀中人是谁家千金,”管棉低笑,“据传是九天神女下凡,看一眼就能让人骨酥声轻。”
杨静影被噎,慌忙喝水,她和先生怕引起不必要躁动,都未同旁人讲,那日救他们的是太子,只说是个不求回报的年轻善人。
管棉拍着她的背,续道,“还有人传四皇子就因窥看了下,就被太子毁了右眼,这事本四皇子占理,但谁曾想他有谋逆之心,这罪名可就大了,现在人人都在赞颂眼剜得好。不过也无人再敢探查那九天神女是谁,唯恐自己的眼也被毁了。”
“棉棉,我知道那女子是谁。”
杨静影缓缓转脸,笑意和煦,“是我。”
管棉杏眸瞪圆,见到眼前人桃面粉腮,想到先生受伤送回那日确实对得上,转念又觉合理。
“话本上都说太子殿下自小上阵杀敌,骨肉遒劲,背肌宽阔。”
她咽了咽喉,拍下手中渣滓,耳探了过去,“快同我说说,有没有摸到他的腰腹?手感如何?”
杨静影凑耳低语。
管棉时而震惊愕然,“不亏不亏.....”
时而低叹痴笑,“赚了赚了.....”
暮晚星点在天,孤月高升,这厢闺中密语,那头的顾方池也恰披星回府。
他连日来都在宫中议顾知一事,直将他送入慎刑司才松了口气,回到蓁居沐浴更衣后,才腾出空闲,找来言阙问话。
一盏青灯悬于案,居室岑寂。
“她将瓷瓶摔了?”顾方池着一身宽松禅衣,手中正扼袖走笔,轻哂,“倒像她的作风。”
言阙搞不明白,“殿下,你既在意杨姑娘,为何又要拿话气她?”
“谁说孤在意她?”
他头也不抬,想到青蓝络子的墨香,顿了顿,“是她先气孤,孤只是睚眦必报。”
言阙挠头道,“这还不是在意?殿下对太子妃才叫不在意呢,连人家养了男宠都无所谓。”
顾方池剔他一眼,继续捻墨勾笔。
言阙知他嘴硬,只觉好笑,更要挑他的痛处戳,“好,既然殿下不在意,那我要说一件杨姑娘和汪先生的事了。”
见他不语,言阙牵唇,“我倒是觉得他俩是当代的檀郎谢女,十足登对。”
“不是说事?”顾方池不耐,“再谈闲言就滚。”
“行行,”言阙被这暴脾气吓得一激灵,退了几步,“我去送药时,瞧见他俩拥在一起。”
“谁俩?”
言出,居室内就响了道刺耳之音,宣纸被墨笔磨挫出了个洞,锋顿犀利。
顾方池挥袖甩笔,笔似金刀劈在言阙脚边,声比霜雪更寒,“你是说,她抱了别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谁在意谁是狗!
三秒后.....
太子殿下: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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