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铎巾幡,夜风摇击。
杨静影心生惧意,后背不禁有些发润,她往后退了几步,高举灯笼往里窥看,岑寂笼罩,黑黢黢瞧不出什么。
突然,一声猫叫撕裂深夜宁静,杨静影乍听头皮发麻,就见一黑影从殿窗里一跃而出,头也不回飞逃隐入浓稠的夜色中,顷刻不见。
她咽了咽喉,看来是它将烛火扑灭的,只是只猫,没甚好怕。
虫鸣消隐,夜深如墨。
杨静影高提灯笼,推门而入,光洒进殿,抬眸只见观音莲眼低垂,面目祥和。
她高悬的心缓缓落地,阖门往前走近。
将灯笼搁至案桌上,却瞧见长案之上的香炉,正袅袅升腾香雾。
她轻讶,走近细看,香灰浅浅,这沉香应才点上不久。
可观音殿在无染寺的众庙之巅,进殿也就一条路,她方才未瞧见有人下来,杨静影环看周侧,除了眼前这一方被围布四方遮挡的长案桌,不见遮蔽之处,也不见人影。
她这下倒是有了几分后怕,双腿乏软。
但既来之,则拜之,好不容易爬了五十六个高阶才走到这,总不能被一柱香吓跑,何况还是在观音面前,饶是魍魉也不敢造次。
杨静影定神,撩袍跪于蒲团,双手合十:“观音娘娘在上,杨家女儿以虔诚之态向您请几个愿——”
她的眼神若好使些,就可以瞧见黄幔布下方才收回了一小小手.弩,可惜是个夜盲,她眼前只有被灯烛照着的观音。
顾方池端坐在案桌之下,虽周遭逼仄,但桌高合适,坐着倒不算太难受,他将手.弩藏进袖里,眉梢稍动。谁会深更半夜来观音殿请愿?
这事怕是只有她能干出来,古灵精怪。
听她在外真挚请愿,“一愿先生能高中贡士,殿试分甲——”
顾方池薄唇渐耷,真行,深更半夜不睡觉是为了教书先生。
“二愿先生能早日娶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好合良俦美满缘——”
顾方池咬腮,很好,那教书匠一看就喜欢她。
“啊啊对了,差点忘了——”
顾方池稍稍倾腰,侧身附耳听。
“三愿先生的腿伤能快点好,早日痊愈——”
顾方池轻嗤,他应该现在就去将那教书匠的右腿也打折。
“还有一个小女子自己的心愿,”杨静影将声音放低,唯恐被旁人听去,语气有几分羞赧,“希望时安能吃饱穿暖,时时平安,万事兹善。”
顾方池嘴角不自知地轻牵,身体也不自觉地放松沉淀,双肩平展。
观音慈悲,沉香软熏,小小的她跪拜,单薄花影占尽温柔月光。
“观世音娘娘,您也能看到时安罢,他可有屋住?可有榻睡?此刻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的声色低柔,许是好不容易有了倾听者,杨静影将自己的所思所念絮絮叨叨全吐了出来,“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他是我的命定之人,您说怪不怪?后来发现他的手不仅长得好看修长,还十分巧,能习一手好字,会编玉兔花灯——”
顾方池不由将自己的手细看,他厌恶自己,也厌恶这双杀戮过重的手,举长缨执金鞭,浸万人血,捧战士尸骨,却从未端起过这么温良鲜活的言词。
他的心微微往下塌陷。
“还有我悄悄发现的一点,”杨静影羞怯低笑,“他瞧着精薄,但抱着还挺结实刚韧,腰腹蓄满力量,胸膛靠上去像座山一般,让人好踏实。”
顾方池失语,耳尖蓦然发红,这人怎能这般不知羞?什么话都同菩萨讲。
殿外传来撞钟声,鸡鸣已过,燕山水牢的金吾卫即将换班,他得走了,但又怕突然冒出吓着了她,正踟蹰之际,廊下步履蹀躞,夹着女子笑声媚媚。
杨静影一惊,脚步愈来愈近,急切切,往观音殿而来。
她慌张起身,忙灭了灯笼烛火,四下瞬间阒黑,像副瘦骨嶙峋的影,捆扼住了她的全身,杨静影只觉窒息,双腿打颤发软,半步都挪不动。
殿门吱呀缓缓被启开,女子的笑声先溜进来。
杨静影双目紧闭,倏尔一双温热的手掌擒着她的腰往后拖,她惊慌欲喊,那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的呜咽都闷在掌间。
待外头的光亮透近,杨静影才看清自己置于案桌之下,稍一偏头,双唇一刹惨白,抱着她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她心下慌颤,两人眼下的姿态太过暗昧。
方寸狭窄,她被他斜揽于怀中,坐于腿上,被扣腰身,微微抬首,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
不知是不是烛火昏庸,他的眸色似覆上了层暖光,不再凉如冰凌,就那么垂眸凝她。
她一讷,猛然回神,那方才她在观音前许的那些愿,说的那些胡话,岂不是都被他听了去?
杨静影的脸瞬间熏得红烫,忙挪开眼。
外头有男声响起:“昨日花灯展,我下山去看过你。”
竟是白日帮她一起扶先生进寺的小和尚。
娇婉女音巧笑,“藏在哪?我坐在花车上怎么没瞧见你?”
杨静影错愕,那花车之内只有太子和太子妃两人,这么说外面的女子正是......
她心中惊骇,太子妃竟和小和尚私通?这实乃骇俗。
她用余光悄觑,却被太子逮个正着,她忙把首低,桃腮透粉。
顾方池好笑,低眼看她,娇纯的脸上满是一副知道了不得的大事的神情,那双耳高竖。
灯烛在帷布投下外面两人贴近光影。
小和尚解了苏筠的珠钗,乌发披垂,他的手指抚着她的青丝,略带苦涩:“你满眼只有太子,哪会看得到我?太子帮你绾发,心里高兴罢?”
“那哪是绾发?”苏筠来气,益发歪靠在小和尚身上,“他是将我钗上的孔克珠拆了,博美人一笑。”
“美人?“小和尚在她的软脸亲了两口,调笑道,“世间哪还有比你还美的人?”
苏筠娇嗔,松了绦带,“那还是个有夫之妇,倒是有几分姿色,我头回见他两只眼都看直了。”
有夫之妇?
杨静影心讶,看来昨日的孔克珠是太子投着玩的,恰有一颗误打误撞当了玉兔的眼,不过这夫妻俩口味也真够重的,一个喜欢小和尚,一个喜欢有夫之妇。
她根本没意识到太子妃口中的人指得是她。
且再看小和尚已脱外袍垫地,放躺苏筠,“这观音殿最是寒沁,今夜怎不去你的屋,要来这?”
一壁说,一壁撩起她的裙衫。
“顾方池不让我在这造次,我偏不随他愿。”
小和尚的手一顿,“殿下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苏筠莞尔,心下却酸楚,愈发引着他的手去糅,“他压根不关心。”
一笑搅乱尘心,小和尚吹灭了银缸的灯火,声息有些乱了,“那他没对你怎样罢?”
“他不敢对我怎样。”
那双手给了苏筠偌大的慰藉,连声色都酥媚了几分,“他一无兵权,二无近臣庇护,三无后宫倚仗,若是揭发我,有我父亲在,他这东宫之位也别想保了,不做太子,对他来说就是死路一条。我为他守了两年的活寡,给了他许多机会,这是他自苦的。”
她是在蓁居独守一夜后,才彻底冷了情,和小和尚有了苟且。
“是,是殿下自苦的,你莫要多自责,”小和尚已被迷得神魂颠倒,吻去她眼角的泪,又听水声泠泠,调笑道,“都变成湖了,哪哪都是泪。”
两人软语吟哦,欢音浮涌,四下靡靡之气腻动。
可案桌下的两人却备受折磨。
她折磨,是因一下子接收到了太多晦涩隐秘,难以克化,他折磨,是因娇躯在怀,欲念横生。
顾方池剑眉轻蹙,身为男子,还是带兵打仗的男人,夜营时探讨最多的就是女人,他太明白这些浑话暗指何处,而他们又太近了,她的轻轻吐气,像丝丝密密的情网一般将他兜住,逐渐、逐渐推倒他的神思。
吐气溯源来自于她的唇,让他想到了水下相吻时的柔软。
顾方池从未这般煎熬过。
扣在她腰侧的力道不由加重,杨静影忍不住轻嘶,只觉要把骨头捏断了,还好外面两人声色交错,早已障耳。
她只好去掰他的手指,可纤纤柔指刚一覆上,就被他反握在掌心之中,难以动弹。
掌心太过炙滚,灼得杨静影似燃着了火,她咬唇,用力去挣脱,却不想被他却握越紧。
顾方池的喉结沉滚了下,声色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潺缓,嵌着情动的嘶哑,低语诫饬,“别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哦~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