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比裴胭媚预想的更坚韧。
是，她能在陆宽明多年的囚禁折磨下挺过来，足以可见她有多么坚韧不屈。
薛荔的死于她而言是沉重打击，但哭过痛过之后，她很快擦干了眼泪。
“她用命救我，她用命让我活，我不能辜负她的苦心，不能让她白死！”
原本还抗拒康复治疗的裴溪忽然就清醒了。
她不光配合医生的治疗，还着手整理自己手上的资产，具体要做什么，裴胭媚没问。
只要姑姑能走出来，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天微风和畅，裴溪穿着一条鲜红明媚的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出现在太平间门口。
在这样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在这阴冷到让人想要逃离哭泣的地方，人人皆是一身缟素面容悲戚。
唯独裴溪，烈焰红唇裙摆飞扬，她眉眼间带着笑，脚步轻快，像是迫不及待要与挚友重逢。
她穿红裙是有用意的，当年与薛荔第一张合影里，她们都穿着红彤彤的裙子。
那天的风温柔缠绵，鲜红的裙摆被吹得飞起，两个女孩一边压着到处乱飞的裙摆，一边对着镜头肆意大笑。
现在想想，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陆启霆已经提前安排妥当，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将裴溪带到了停放薛荔尸体的冷柜前。
裴胭媚与陆启霆皆是穿着黑色衣服，二人跟在裴溪不远处的地方，静静站着。
“女士，您……可以吗？”
工作人员没有急着打开冰柜，而是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裴溪。
他在太平间工作多年，头一次看到穿着红裙表情轻快的家属来探望逝者的。
即使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竟然结局，可面对死神的降临时，人们依然痛苦到无法自拔，甚至作出极端的事。
在工作人员看来，这位女士大约是悲痛到极致，所以才出现这样怪诞的反应。
“我没问题！”
裴溪微微笑着，甚至有点紧张整理好自己的裙摆，还不忘扭头往后看。
“小媚，这样行吗？”
裴胭媚微微笑着，朝小姑姑竖起了大拇指。
“很美，和你年轻时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听到侄女的肯定，裴溪笑得更明媚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冰柜上薛荔的名字，笑着说道：“薛荔，我又迟到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你肯定不会怪我的，我知道你最好了！”
说着，她轻轻敲了敲冰柜，娇俏说道：“薛荔小姐，请给我开门！”
工作人员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这个举止行为不太正常的女人，最终还是打开冰柜，将尸体袋拖出来。
随着拉链被拉开，薛荔那张平静的容颜出现在裴溪面前。
在她被送进太平间之前，裴胭媚专门让人给她进行过遗体整理工作，换上她生前最喜欢的芭蕾舞服，还化上精致的妆容。
不同于裴溪的烈焰红唇，薛荔喜欢淡妆，那种人淡如菊的温润与恬静。
此时，薛荔静静躺着，即使脸上覆盖了白白的冰霜，可依然不影响她的温柔娴雅。
“薛荔，我回来了，我平安无恙回来了！”
裴溪丝毫不在乎眼前是一具尸体，她像是从前与薛荔团聚那般，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工作人员想要阻止，但看到陆启霆的眼神，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咱们分开多少年了？你说你，也不再多等等，哪怕多等一天呢！”
裴溪的手轻轻摸着薛荔硬邦邦冰冷冷的脸，微笑着叹息。
“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呢？气我迟到，气我把小媚扔给你抚养，让你受苦受累！”
某个瞬间，裴溪仿佛看到薛荔的嘴角勾起了温润的弧度。
甚至她有种错觉，像是……薛荔随时会睁开眼睛，会像从前那样对着她笑。
“让你欺负我，看我吓不死你！”
薛荔会大笑开口，满屋子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想到那样的场面，裴溪也忍不住笑了。
“我以后不欺负你了，我一定对你好，你别吓我了，赶紧起来吧！”
她喃喃自语着，可她又清醒知道，薛荔永远不会起来了……
尸体不能在外面暴露太久，即使裴溪万般不舍，可工作人员还是将拉链拉上，将她最挚爱的朋友重新送进了冷冰冰的柜子里。
“她在里面……会不会觉得黑？”
裴溪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说自话。
“应该不会的！”
工作人员想了会儿说道：“她的灵魂应该已经去了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那些提前离开的亲人……”
“就像是她坐上一趟开往黄泉的列车，黄泉月台上站满了迎接她的亲人，这是团聚，是喜悦，她一定很开心的！”
这一瞬间，裴溪释怀了。
她能想象到那样的场面，薛荔的童年是跟着爷爷奶奶度过的，即使过去很多年，她也一直记得爷爷给她编的草蚂蚱，还有奶奶给她做的凉糕。
或许薛荔最爱的爷爷奶奶已经在黄泉月台迎接自己最疼爱的孙女。
或许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有开满鲜花的小院，养了小狗，养了小鸭子，一汪清泉从门口潺潺经过，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裴溪注视着薛荔长眠的冰柜。
“希望那么一天，你也在黄泉站台接我！”
从快要走出太平间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蛾子，就那么轻盈翩然停在了薛荔的肩膀上。
蛾子的翅膀是灰白色，就那么轻轻振翅，陪着薛荔走完了最后一段阴森黑暗的路。
裴胭媚和陆启霆就在门口等着她。
就在裴溪迈出大门的瞬间，肩上的蛾子忽然飞起，迎着光奔向裴胭媚，在她的发丝上短暂停留。
它的翅膀拂过裴胭媚的脸，温柔如三月的风。
“薛荔阿姨？”
裴胭媚没有动，她任由蛾子停在自己头发上，轻声叫道。
蛾子闪动着翅膀飞了一圈，像是在回应裴胭媚的话，旋即，又落在她手心。
“薛荔阿姨，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小姑姑她真的回来了，安然无恙回来了！”
看着手心那只安静的蛾子，裴胭媚笑中带泪。
“我给你挑了处朝南的墓地，回头啊，给墓地周围栽满你喜欢的紫薇花，来年夏天，一定很美！”
“你要是觉得行，就扇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