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渐亮,岛上传来鸟鸣声,声声悠远清脆,和翠翠那破絮般的叫声不一样。
时霁还未睁眼,一只手便就摸着往怀里探,直到触到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才转了转脖子,起身离开。
走到昨夜其余六人休息的大树下,地上的火堆烧得只剩黑色的炭块和白灰,风一吹,朝着四周撒去,沾了一些他的衣角上。
他面无表情地抖开,朝着周边望去,树下空无一人。
时霁昨夜休息的地方离那几人也不算远,按他们咋呼响亮的嗓门,若是离开了,他应当能注意得到。
时霁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这几步路走下来,许幻竹早在他怀里被颠得够呛。她哆嗦着从他衣襟口探出脑袋来,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见了眼前这景象,十分疑惑,这群人怎么还能凭空消失了?
四下安静无声,忽有一阵风来,吹着树叶扑簌垂响。明明天色大亮,满地晨间的暖阳金光,许幻竹却总觉得哪里阴仄仄的。
她抬头去看时霁,时霁一只手抚在树干上,下颌紧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树上了年岁,树干干燥磨喇,手覆在上面时,传来细细的、尖锐的刺痛感,像是极弱的电击一样。
时霁皱起了眉头,下一刻,脚下的土地陡然变软。一瞬之间,时霁站着的那处轰然塌陷,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许幻竹抓紧了时霁,一人一鸟双双下坠,落底的一瞬,许幻竹从时霁怀里一头飞了出来。
树底下这风光,倒是华美隽秀。
四面环水,从青石色的台阶顺着往上,是一间朱红立柱,碧色琉璃瓦搭建而成的亭台。亭子四面笼上轻纱,纱幔随着微风起而轻轻拂动,富丽中又带着清新雅致。
纱幔扬起,隐约可见亭中有人抚琴,琴音潺潺,洒然落拓。被那琴音一拂,好像都要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又为何在此处。
许幻竹稳了稳心神,顺着往左右看了一番。亭子虽临水而立,可风动时,纱幔扬洒摇曳,那一片水面却无波无澜。
古怪的很。
许幻竹扇了扇翅膀,想提醒时霁赶快离开这儿,他却不做理会,反而顺着那台阶一节节往上走。
她绕到他身后去叼他的衣领,他反手伸到脖子后面将她薅在了手里,用极轻的声音说:“别担心,我去看看。”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时霁停在亭子口,亭中弹琴的女子素手一掀,烟罗紫的纱幔随即往两边散开。
印入眼帘的是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那人什么动作也无,眼风淡淡扫过,却如钩子般,让人晃了心神。
那女子拢了拢琴弦,水袖盈盈,从上至下打量了时霁一眼,好似心情颇好,轻启朱唇:“原以为捉了那六个已是运气极好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
她干脆站起身来,走到时霁跟前,葱白的指头在他的手臂上点了点,指尖传来的硬实感叫她眼前一亮,她捏着嗓子问道:“长得白白净净,不知道力气大不大?”
时霁眼睑垂着,乖顺点头。
她见状扬着长袖轻轻甩到时霁肩上,袖子顺着他的手臂缓缓落下,流连着扫过许幻竹的脑袋。
许幻竹似乎闻道一股浓烈的香气,就这么浅浅吸了一口,便有短暂的晕眩感袭来。
她头脑有些发昏,听见那人轻飘飘开口:“春荣,把人带到老地方去。”
接着便从一边冒出来一个穿着黄绿色衣裳的小精怪,小精怪应了声是,连忙领着时霁往女子口中的‘老地方’走去。
一路上,许幻竹的鸟头里闪过许多东西。
风情万种的貌美女子,有着某种魅惑人心的能力,藏匿在秘境古树之下,掳了年轻力壮的俊秀修士来,还问他力气大不大?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春荣将时霁带着,绕过环绕着亭台的水潭,往深林处走去。
许幻竹偷偷去瞧那小精怪,他身量不高,还有些干瘦,步子走得也不踏实,仿佛风一吹就要伏倒似的。
这形态模样,像是……茅草精,还是没成年的那种。
“你要带我去哪?”时霁问那疑似是茅草精的春荣。
春荣回过头来,目露惊诧,“你清醒着?戚葭的琴音居然对你没用吗?”
“戚葭?”时霁重复了一边这个名字。
春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噤声,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时霁被春荣带到了一块空旷平坦的空地上,空地中心插着一片红布料绑成的小旗帜,边上放着一把铁锹。春荣指着那一小块被标记的土地,声音响亮却中气不足,仰着脖子道:“你就顺着这里往下挖,如果挖到了什么东西,再叫我过来。”
说罢拍拍手就要离开。
时霁叫住他:“茅草精,你知不知道被抓过来的另外六个人在哪?”
春荣急的跳脚,“我不是茅草精!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我给你灵泉水。”时霁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水囊,放在春荣耳边摇了摇,里头哗啦啦的水响十分诱人。
春荣舔了舔干得卷着皮的嘴唇,左右望了望,眼神犹疑。
不远处有铁锹落地的声音,时霁又摇了摇那水囊。
春荣终是忍不住,踮着脚一把抢过,抱在怀里。
他警惕地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凑近了悄声道:“他们就在你附近,你沿着记号往里走就能看见。”
“千万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末了,他十分郑重地强调。
时霁又问:“戚葭在找什么?”
“那你还有灵泉水?”春荣年纪不大,人倒是精明,还知道一码事算一码事的报酬。
“我没有灵泉水了,但你如果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当真?”春荣干瘦的脸上突现一抹亮色。
时霁忽地抬手,脚边的铁锹随着他的动作被扬起,然后猛地插到地上,发出一道闷响,“你不妨试试,也不吃亏。”
春荣见状上前了两步,凑到时霁面前,“戚葭是一只狐狸精,法力高深。她一月前到了这里来,说是地面上那棵大树底下有什么东西,用她那把琴迷惑了一众地面上的精怪随她下地里来。来了地下之后呢,她就天天让我们挖地,说是要找一颗彩色的石头,等找到了就放我们出去。你刚刚问的那六人,就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挖地。”
原来是干苦力啊,难怪问时霁力气大不大。
不知为何,许幻竹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她要石头做什么?”
时霁往腰间摸了摸,那一处正有一块彩色的石头,是他出了梦魇之后平白无故出现在身上的。
可见这石头不是挖出来的,而是要通过某种机缘试炼,才能得到。
这蠢狐狸精在这儿挖,怕是挖到天荒地老去也挖不倒。
春荣面露难色:“这我也不清楚,她平时除了吩咐我们干活,就是窝在自己的阁楼里不出来。不过……”,他顿了顿,回忆道:“我有一回晚上从她门前经过,好像听见她在里头说话。”
“她一个人住?”
春荣十分肯定:“对,我前月来的,没见过其他人。”
见时霁往前边有铁锹声的方向望了望,没回应他,春荣又急急强调:“仙君,我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是出去,一定得带上我。”
时霁只道了声知道了,微不可闻地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神色如常,这一副端方君子,风姿澹澹的模样,看着十分安稳可靠。
“行,那我不打扰你干活了,你可千万要仔细点。她晚点会亲自来检查,若是发现你偷懒,你可是要挨罚的。”春荣得了他的应诺,这才离开。
春荣走后,时霁顺着声音往里头走去。穿过几道小路和高树,远远便见一个一个小半人高的小土堆,坑里有人一铲一铲地往外倒土,十分卖力。
时霁站在坑口,捏了一颗清心丹化开,灵气覆在那吭哧吭哧干着活的宋辰脑袋上。过了片刻,终于没人再往土堆里加土了。
宋辰灰头土脸地爬出坑来。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看着自己挖的快到他腰上的土堆,简直不敢置信。
时霁掏出一瓶丹药丢到他怀里,“你去喂其他人吃下,一会没人了,就去林子的出口那等着。”
“替我看着翠翠。”他将许幻竹捧着递过去。
许幻竹扇了扇翅膀,想跟上去。谁料时霁直接在她后颈上一点,她便躺倒在时霁手心里。
宋辰缓过些劲来,接过许幻竹对他叮嘱道:“你可千万小心些。”
戚葭今日白得了七个劳动力,这修士的力气和精气神比那些精怪要充沛许多。她呆在阁楼里,盘算着,不出几日,她标记的那些点应该都能挖完。她就不信,她挖穿了这老树的老穴,还找不到玄璃石。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余光照进屋子里来,显得一切都带上几分温柔的暖意。
她心情好起来,推了门往外走。
踩着一地黄昏影,戚葭步履轻快,不如就去看看今日那几个修士活干得怎么样了。
还没走出回廊,春荣急匆匆地跑来传信。
“主人,后来的那个修士好像挖到您要的东西了。”
“当真?快带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许幻竹在天上飞啊飞啊飞,最后抖着翅膀停了下来。
时霁:今日三十多度,你怎么冻得发抖啊?
许幻竹:因为评论区太……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