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幻竹、许幻竹。”
翠翠在屋檐下叫唤个不停。
许幻竹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阳光落满了小屋,正是日晒三竿的时辰。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剑声破空的凛冽清响。
许幻竹推了窗子往外看,屋外日光如金,浮光跃尘,院子里的玄衣少年腕随风动,身如矫燕。
前院花草多,这人昨日踩了她的花,今日还知道要去后院练剑,也算是省心。
不过时霁这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以前在凌虚宗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天不亮就起来练剑,寒冬酷暑,从未有怠。
如今想来,还是睡觉快活。
许幻竹伸着懒腰开始出门喂鸟,这家伙不似以往那般热情,她走近一看,原来翠翠笼子里还剩了些谷子,再想起它刚刚喊自己时中气十足的鸟音,想来是吃饱了。
她又提了水壶去浇花,走到昨日和时霁交手的墙根下,只见那一株被他踩塌了的月季如今竟好端端地挺立着,沐浴在晨光中,鲜艳娇嫩。
许幻竹伸手点了点花苞,纤细的花枝被拨弄得左右摇摆,她笑着擦了擦叶片上的水珠,对着月季开口:“倒是还挺懂事。不过——”,她挑了挑眉,拉长了声调:“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说是吧?”
月季花摇摇摆摆,似是回应。
“咚咚咚”,院门上传来规规矩矩的几道敲门声。
许幻竹回头应道:“请进。”
“榆林,是你呀。怎么,青云天宗又要举办什么大会,又遣你来跑腿了?”
许幻竹从花丛里回过头,东边的日光正盛,她抬起袖子挡了挡,眯起一只眼睛望着走进门的小弟子。
榆林手上捧着一本书和一叠明黄色的符纸,一抬眼见了许幻竹,立刻又低下头来,脖子后边不知是不是日头晒得,红了一片。
榆林是储殷前两年游历凡间时,捡来的孤儿,如今十四五岁的年纪,跟在宗门之中,日常帮着储殷跑跑腿什么的。
这孩子有些腼腆慢热,许幻竹这里,他也前后来了好几回了,这次来,还是十分拘谨。
他慢吞吞地走到许幻竹跟前,红着脸开口道:“许仙长,宗主说您这次收了新徒弟,按道理今年是要去青云天宗给新弟子们上课的。他知道您没什么经验,给您选了一门符术课,说是这个简单些,让您先准备起来。”
什么?让她去青云天宗给那群新弟子上课?
“可以拒绝吗?”许幻竹后退半步,满脸抗拒。
“宗主说,若是不完成教学任务,您今年在山鹤门的酬金只能领一半。”
许幻竹闻言眼珠子一转,那还有带时霁的费用呢,加起来也够用了。
“宗主说,要是不上课,带徒弟的奖金也没有。”榆林补充道。
许幻竹闻言拿铲子猛地一下铲了一把杂草,咬牙切齿,“很好,很好。”
“许仙长,我还有其他人要通知,就把东西先放这了。”
许幻竹摆摆手,她此时没什么心情再招呼他。
只能在心中无声哀叹:储殷这个人啊,不愧是青云天宗的宗主,面上和颜悦色,温柔可亲,实际上心里九曲十八弯,对手下每个人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三言两语地就能将人拿捏住。
简直是奸诈狡猾。
榆林把书和符纸放在一边,还十分贴心地拿了个石块压在符纸上,这才离开了山鹤门。
风一吹,那一叠明黄的符纸哗啦啦地被翻开,反射着太阳光,晃得许幻竹眼睛疼。
在每一个能给许幻竹添堵的时刻,裴照雪从不缺席。
“许幻竹,你改行贩符了?早知道自己过得这么潦倒,是不是后悔没有听我的?不过没关系,我呢,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呵呵,谢谢你啊。”
“你徒弟呢?”
“后院练剑。”
“不是吧,这么刻苦?我跟你说,你知道他这种行为在我们那叫什么吗?‘内卷’!这可是要受人唾弃的。”
裴照雪的世界很奇怪,奋斗有罪,摆烂万岁。
听起来还挺让人向往的,也难怪她那么想回去。
不过过几日就要开课了,这符术一道,还是从前刚来青云天宗的时候学的,如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许幻竹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榆林送的符箓书,翻开了第一页。
耳边又响起裴照雪的声音:“我没看错吧,你在看书?你是不是疯了?”
大惊小怪,山里关久了,没见过世面,说的就是裴照雪。
许幻竹不想理她。
翻开第二页,许幻竹觉得,这个符的画法还挺有意思。
感觉像是倒着画的,这样画功效是更强些么?
“师尊,你书拿倒了。”
时霁负手站在桃树下,树影交错斑驳,落到他俊秀的脸上,少年眉眼含着清浅的笑意,像春风一样怡人。
只是顶着这样一张清俊疏朗的面容,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我知道。”许幻竹把书合上,清了清嗓子,“时霁啊,你刚来,不必如此刻苦,要注意劳逸结合。”
许幻竹试图扯开话题。
时霁的视线还停在许幻竹手中合上的书页上,眼中笑意更甚,“师尊说得是,那我进屋休息一会。”
“去吧去吧。”许幻竹摆摆手,等人走后,才又把书翻过来打开。
这么看,这正着倒着好像也差不多嘛。
“你书拿倒了,你书拿倒了。”
屋檐下的绿鸟没眼色的叫起来,许幻竹捡起一块石子丢了过去,喝道:“闭嘴!”
翠翠扑了扑翅膀,从铁丝线的一头踱到另一头,低头吃起谷子来。
近些年,修真界重剑道,刀术这样有立竿见影效果的道术,所以符术、丹术之流就落了下乘,成了十分冷门的小科。
但再怎么冷门,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
三日后,许幻竹站在青云山空无一人的学堂里,房门大开,左右的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时不时还传来些欢声笑语,只她这一间,鸦雀无声。
她偏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这一间屋子尤其新,门窗上的漆好似都未干透,但屋子里又没有新漆的味道。
许幻竹觉得怪异,于是从里头退出来,门扇抵在墙上,她伸手拨开,便见门缝里露出一小块明黄色。
两只捏着那明黄色的一角,果然抽出一张符纸,纸上用朱砂歪七扭八地画着一道符迹。
随着整张符纸被抽出,许幻竹足下的土地突然四下翻转,须臾之间,翻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学堂空间。
屋子里叽叽喳喳的人声在许幻竹出现之后瞬间停住,空气里漫布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许幻竹捏着符纸,若无其事的走到正中的长方桌上。
她抬头往下扫了一眼,屋子里坐着七个人,四男三女。
时霁坐在后排靠窗的角落,旁边坐着个眉目端正的少年,前头坐着两个女修,那两人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然后又红着脸紧张兮兮地转回来。
再就是另一边角落里坐着个斯斯文文的女修,低着脑袋,目光闪躲。
女修前边大大剌剌地坐着两个吊儿郎当的青年,衣着华丽,一个闭着眼假寐,一个装模作样地将书翻得哗哗作响,俨然就是两个刺头。
许幻竹收回视线,往下走了两步,停在那两个刺头面前,面上带上微笑:“大家把书拿起来,我看看。”
虽与许幻竹相识不过几日,但时霁看向许幻竹那个称得上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要遭殃。
众人依言照做,那两个少年也不情不愿地半抬着手。
这手一抬,两人手掌右侧上印上的红色朱砂便一览无余。
许幻竹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单,又慢条斯理地掏出两张符纸,随手贴在两人后背上。
“杨文楠,翟永,下课前你们如果找不过来,这门课的考核就不通过。”
许幻竹话音刚落,两人背后散出一道亮光,伴着一声“什么鬼东西!”,那两人被瞬间吸入另一块空间,消失在课堂上。
许幻竹抬着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声音沉静:“不要试图在我的课上搞小动作。我虽然会的不多,但拿住你们,绰绰有余。”
她虽带着笑,但语气里威胁的意味清晰可闻。
宋辰用手肘戳了戳时霁,压低了声音:“你师尊好凶。”
时霁唇角勾了勾,眼中晦暗不明,“所以你们不要惹她,她很记仇的。”
没了那两个刺头,按裴照雪的话来说,这一屋子就剩两个花痴:童锦芝和姜颂、一个社恐:范玉珍、两个学霸:时霁和宋辰,所以这第一堂课上得还颇为安稳。
临着要下课的当口,那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还假模假式儿地同她道歉,拜托许幻竹不要找到他们家里去。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纨绔,在青云山本就是混日子来的。但混归混,若是课程挂了,倒时传出去,名声难听得很。他们这种世家又极重名望,这以后回去了少不得几顿打。
且这种刺头儿,你越软,他就越硬,你硬起来,他反倒怂了。所以对付这样的人,第一次就得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
许幻竹这威严形象树立得差不多了,终于抬手放人走了。
等人都走了,许幻竹开始收起桌上的符纸和书本,这时时霁也从下面走了上来,“师尊,我来收拾吧。”
“那你帮我把那张符纸收一下,写废了。”
许幻竹头也未抬,指了指长桌角落里躺着的一张符纸,上头的朱砂好似都还未干。
时霁从许幻竹后面侧身而过,依言拿起那张符纸。
在他手指落到符纸上的瞬间,符身破开一道金光,须臾又聚成一个带着吸力的旋涡,时霁被拖着拉到了符阵里。
许幻竹双手叉腰,正看着好戏,此时腕上一紧,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抓了上来
那边带来一阵强劲的力道,她也被拉着带进了旋涡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许幻竹: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时霁:你心眼小起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