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送到了吴府的门口,那门口的家仆没有多话,从孟镜和手上接过少年的父亲把人扛了进去,却将少年和妇人以及棠鸢一行人拦在外面:“府中收治病人太多,为了避免诸位沾上病晦,还是请回吧。”
少年和妇人对家仆的话没有异议,只是抹着泪朝府内望去。棠鸢若有所思地随着他们的视线往里看。家仆把少年的父亲带进去后很快就关上了门。
少年还在愣愣地盯着早已关上的木门,他的鼻尖和眼眶通红,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似是为了强忍住泪水。良久,他扶起身边的母亲,准备转身离开。
“小兄弟,”棠鸢伸手拦住他,“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少年看了她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
棠鸢正色道:“是这样的,我们这一行人是来这里找人的。来青舟郡之前,听说这里爆发了一种怪病。这怪病究竟是?”
“怪病,就是因为怪病......”少年苍白着脸轻声喃喃。
通过少年的讲述,众人知道了原来青舟郡从大概半年前开始就有人得了这种奇怪的病,患病者的症状像染了癔症一般,发病时双目充血,暴躁发狂,宛如失去意识一般无差别的攻击周围的人。这怪病发展得越严重,清醒的时间就越短。原本患病的只有一两个人,慢慢发展到至今,发病者越来越多。吴家往上三代就已经在青舟郡落户,最初以医馆生意起家,到了吴老爷这一代已经小有家财。在青舟郡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但是吴家闻达之后一直未忘祖训,吴老爷更是青舟郡出了名的大善人,时常接济看不起病的穷人。所以在这怪病开始蔓延之后,吴家为了防止怪病进一步扩散主动收治病人入府治疗。
“所以说,这个怪病真的会传染吗?”秦百川摸着下巴问。
少年点了点头:“应该是会的,否则该如何解释患病的人越来越多。”
孟镜和侧过头问庆殊:“庆殊你知道这个怪病是什么来头吗?”他知道庆殊经常去藏书阁看各类书籍,说不定能有些眉目。
庆殊摇了摇头:“只是听症状的话,我没有什么头绪。要是能亲眼见到患了病的人才好下定论。”
棠鸢神色肃穆,这青舟郡一直蔓延着奇怪的气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从乾坤袋里拿出法器,再一次施法追踪岐山弟子的气息,但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少年看到棠鸢凭空变出个东西,反手结印间还散发出奇异的光。他睁大了眼睛:“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非要说的话,应该算是道士吧。”孟镜和回答他。
庆殊上前一步,问:“那你可见过和我们一样穿道袍的人,大概在一月前。”
“一个月前,好像还真来了些举止古怪的外乡人。”少年回忆,“现在想起来,好像真的穿得和你们差不多。”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秦百川追问。
那少年摇了摇头:“我只在大街上恰好见过他们一次,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们了。”
虽然没得到太多线索,但眼下除了在青舟郡各处寻找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家决定分头行动,有了新的线索再用传音符通知其他人。
棠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这都走了两条街了,这里的人们都紧闭门户,即使棠鸢去敲门询问,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前方不远处是集市,只是街道两边现在都只剩下空荡荡的摊位。看来怪病的蔓延程度已经相当严重了,现在对于疾病的恐慌已经让人们连门都不敢出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病呢?
棠鸢思索着这个问题,正打算离开这条街,突然看到巷尾处放着的菜篓盖子好像动了一下。她正想靠近,那个菜篓的盖子突然被掀开,一个小孩从里面蹿了出来,又立刻钻进了附近的巷子里。
棠鸢立刻追了上去,这里的街道纵横交错,小巷之间更是百折千回,她不熟悉这里的路,很快就跟丢了。
小孩没找到,倒是从一条巷子里出来后遇上了嘴里还叼着糖葫芦的秦百川。棠鸢无语了一瞬,直接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秦百川赶紧追了上来:“棠真人,棠真人等等我!”
棠鸢停下脚步,有些无奈道:“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线索没发现,倒是在那条街看到家糕饼店,我就拿了串这个,还挺甜。”秦百川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当然我是放了钱在柜上的,棠真人放心,我......”没等他说完,棠鸢直接转身走了,她懒得听这家伙耍宝。
和秦百川一起又找了几条街,在棠鸢快要放弃时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那个孩子衣衫褴褛,身上也脏脏的,他正专注地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棠鸢和秦百川正想向他靠近,那孩子像受惊的鸟儿一样又要逃走。好在秦百川及时拉住了他。那孩子剧烈挣扎起来,力气比不上秦百川就扭头在他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秦百川倒也没觉得多疼,小孩子的牙口再用劲也伤不了他什么,只是这孩子也太凶了点吧,他忍不住吐槽:“跟狗崽子似的。”那小孩听了这话,更加用力地咬他,这下子秦百川真觉得有些疼了。
“小弟弟,我们没有恶意的,”棠鸢蹲下身和他平视,“只是有事情想问问你。”
“你们想做什么!”一声暴呵突然响起,一个身影朝这里奔了过来,从秦百川怀里夺走了那个孩子。
他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秦百川站在他面前比他高了半头。但他丝毫不怯,将那个孩子护在身后,怒视着秦百川。那小孩藏着他身后,似是因为找到了靠山,还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朝秦百川扮了个鬼脸。
秦百川耸了耸肩,道:“这算怎么回事啊,你们青舟郡的人也太不好客了吧,我们就想问问这个小弟弟一些事情,怎么跟我们要拐卖小孩似的。”
棠鸢给秦百川使了个眼色,让他走开点,她自己上前对那书生模样的人和善一笑:“这位公子见谅,是我们有失礼的地方。”
听完棠鸢的解释,那书生脸上的怒意散去,表情和缓了不少。听棠鸢说到是从外乡来到这里寻人,知道他们尚未找到落脚的地方,还邀请棠鸢和秦百川去他家里小住。
正好棠鸢有事情想问,就顺势答应下来跟着他回去了。
书生住的地方是一座有些破败的大院,他刚推门进去,就有好几个孩子迎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围着书生。书生看着面前簇拥着他的小萝卜头们,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是这家书院的先生,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叫郑月声。”
他又指了指还在和秦百川大眼瞪小眼的那个孩子:“他叫小泥鳅,平时有些顽皮,但是个善良的孩子。”
小泥鳅原本听到先生说自己顽皮时脑袋耷拉下来,再听到他又夸了自己善良以后顿时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鸟一般扑进了郑月声怀里。
郑月声身后那群小萝卜头这才发现棠鸢和秦百川这两个“不速之客”。小孩子都对新奇的事物十分感兴趣,他们围上去盯着棠鸢和秦百川看。
有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棠鸢,她年纪小,蹲下身挤到最前面,抱住了棠鸢的腿。棠鸢低下头就撞进一双清灵灵的葡萄大眼里,她弯下腰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小姑娘在她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她把小脸埋进棠鸢的脖颈:“美人姐姐好香香,你是先生从外面找来的娘子吗?”
“蝶儿,别胡说!”郑月声白净的脸泛着红晕,他也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这么说。他侧过头和棠鸢道歉:“唐突姑娘了。”
蝶儿委屈地撇撇嘴,伸出胖乎乎地胳膊搂紧棠鸢的脖颈:“蝶儿希望美人姐姐当先生的娘子。”她认真地对棠鸢道:“美人姐姐,先生很好的。”
郑月声和棠鸢皆是一囧。
秦百川大声抗议:“不行的,棠真人已经有儿子了,你们先生可不能破坏人家家庭!”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棠鸢,棠鸢则是惊讶地看着秦百川:“你说,我有...儿子?”
秦百川点点头,又凑到棠鸢耳边:“我很久之前就知道啦,棠真人的徒弟庆殊其实是你的儿子。不过好像没什么人知道,棠真人放心,我嘴严得很,不会说出去的。”
棠鸢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谁跟你说庆殊是我......儿子?”
“当年在崇阳城庆殊亲口告诉我的啊。”秦百川答道,“没想到距离那时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庆殊都长大了棠真人你这个当娘的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这个...当娘的?
棠鸢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这是庆殊亲口说的?说我是他娘?”
秦百川再次点了点头:“是的啊。”
原来,他一直把我当成娘吗?棠鸢睁大了眼睛,她一时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亏自己那时候还纠结个半天,结果庆殊对她的好都是出于孝心。还好没有说出口,不然庆殊该怎么看自己,身为师尊竟然如此为老不尊!果然思慕什么的都是错觉,棠鸢为自己之前的那些臆想感到羞愧和尴尬,尴尬得能用剑抠出一座望云峰来了。
许久没出现过的系统在此时也突然诈尸:【哎呀呀,不是有句话说,爱情都是虚渺的,亲情才更加长久吗?更何况反派的命运已经定好,他迟早会喜欢上女主的。儿大都不由娘了,你也要尽早做好放他离开的准备。】
棠鸢闭了闭眼,系统还在她脑海里喋喋不休,她真恨不得立刻屏蔽它算了。
郑月声听着棠鸢和秦百川的对话,觉得云里雾里的。他见棠鸢的脸色变得有些差,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棠鸢正想回答没事,怀里的传音符亮了亮,她走到门外将传音符掏出来,庆殊的声音传来:“师尊,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都没和我联络?”
这会儿听见他的声音,棠鸢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没有开口回应。那边庆殊又叫了两声师尊,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复声音变得焦急:“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棠鸢终于回过神,她握紧传音符,回道:“我没事,这边遇到了个人,你也过来吧。”
庆殊匆匆赶了过来,他看见棠鸢站在一处院落前,身后好像好挤着几个小孩。
“师尊,你怎么到这来了?”
棠鸢憨笑一声,道:“这个啊,说来话长。”
蝶儿从里面跑了出来,看见庆殊后指着他问棠鸢:“美人姐姐,这个哥哥是谁啊?”
棠鸢道:“他是我的徒弟,他叫庆殊。”
蝶儿歪了歪脑袋,道:“蝶儿也是先生的徒弟,那美人姐姐也是这个哥哥的先生喽。”
棠鸢轻轻点了点头。蝶儿笑弯了眼睛,小手在胸脯上拍了拍:“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这个哥哥是美人姐姐的相公呢,那先生还有机会的。”
她没有察觉到棠鸢和郑月声的尴尬,更无视了庆殊黑得能滴出墨的脸色,继续拉着棠鸢的手向她推荐郑月声:“先生人很好的,美人姐姐嫁给先生以后会很幸福的。先生和美人姐姐以后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蝶儿都已经想好了,就叫蜂儿怎么样?”
棠鸢:“......”
郑月声红着脸弯腰道歉:“是我教徒不严,稚儿胡言乱语,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说罢他上前抱起蝶儿进了屋内。
“师尊,”庆殊黑着脸,阴森森地开口,“我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跑来这儿要跟这个书生生孩子了?”
棠鸢正要解释,孟镜和突然出现,气喘吁吁道:“庆殊你怎么跑那么快,也不知道等等我,我一个转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呵,快吗?”庆殊语气微讽道,“再晚一点,师尊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
孟镜和一头雾水:“什么孩子?”
棠鸢知道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立刻解释清楚哄哄庆殊,但不知为何她脑抽了一般说了句:“孩子哪能那么快就会跑。”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庆殊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咬牙道:“你还真打算给那个书生生孩子?”
“我没有,”棠鸢立刻道,她还想继续解释一下,但想到这臭小子都把她当成娘了,小孩子凭什么管娘要做什么。这么想着,她背过身去,开口,“把其他弟子也叫来吧,郑公子说这段时间可以留我们住在他这里。”
说完,棠鸢向院内走去。
庆殊抿着唇,盯着棠鸢的背影一动不动,幽黑的眸底蒙上阴翳。
一旁的孟镜和欲言又止地看着庆殊,连素来不懂看人脸色的秦百川此刻都不敢说话,怕触了他的霉头。
就在孟镜和以为庆殊会负气离开时,他走入了院内,微微侧身对孟镜和道:“你去通知其他弟子。”
棠鸢走近内屋没过一秒就有些后悔,庆殊明明没做错什么,自己还突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对他甩脸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在屋内等了一会儿都没见人进来,就想去院外看看,心想这臭小子不会就这么负气跑了吧。
棠鸢刚站起身,庆殊就推门进来了,她又立刻坐了回去。
庆殊没有错过她的动作,他轻笑一声,眉眼的阴翳一下子散去:“师尊,你刚刚是想出去找我吗?”
“什么叫去找你,”棠鸢坐直身子,嘴硬道,“是去找你们。”
庆殊唇角一弯,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好,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郑月声端着水果和点心走过来:“寒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见谅。”
棠鸢不好意思地笑道:“让郑公子收留我们这群人才是真麻烦你呢,我们这里准备了些金银......”
“姑娘无需如此,”郑月声打算了她,“先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郑某能与姑娘相识乃是缘分,若姑娘把郑某当成朋友,便无需如此。”
庆殊见不惯他这文绉绉磨唧唧的样子,掏出个钱袋子塞进郑月声怀里:“既然把我们当朋友,那就请郑公子收下吧。等我们离开青舟郡,以后应该就见不到了。就当是提前给你娶亲的贺礼,等以后郑公子成了亲一定记得要遥敬我们一杯喜酒啊。”
“这,这......”郑月声一时被庆殊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棠鸢拍了下庆殊的胳膊,让他别再欺负老实人。她转头对郑月声道:“郑公子,你就收下吧,也可当我们对这些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虽说郑月声只是个办学堂的先生,但这里有好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像是小泥鳅,蝶儿,都是郑月声在养育他们。对这里的许多孩子而言,郑月声既是老师,也是父亲。他独自一人担起养育这些孩子的重任,所以棠鸢才更加不愿再加重郑月声的负担。
郑月声不再推脱,他坐下和棠鸢说了会儿话就起身要去给众人准备晚饭,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们帮忙。
现在郑月声去了厨房,孩子们都在院里玩耍,秦百川和孟镜和去叫其他弟子过来这里,屋内一时又只剩下棠鸢和庆殊两人。
庆殊侧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棠鸢看,棠鸢忍了一回儿,恼怒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庆殊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师尊,我做错什么了,你今日好像对我格外暴躁。”
棠鸢一脸冷漠:“没有吧,你想多了。”
庆殊一脸受伤:“师尊,你是不是开始厌烦我了,从刚刚你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棠鸢正想说没有,她看向庆殊,发现他低着头,肩膀还在轻轻颤动。
不是吧,这是哭了?
棠鸢一手按着他的肩膀想把他的头抬起,庆殊顺势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拥进怀里。
棠鸢吓了一跳,想把人推开:“你干嘛呢,快给我松手!”
庆殊收紧胳膊,把脸埋在她脖颈处轻蹭了几下:“除非师尊答应少跟那个郑公子说话。”
棠鸢原本还想说你这个当徒弟的还敢威胁师尊,但她余光瞥见孟镜和一行人要朝这里走来了,待会被人看见他俩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她只好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快点放开。”
庆殊这才缓缓松开,乖乖坐回了原处。
孟镜和和秦百川进来后,总觉得屋内气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秦百川:“这是和好了?”
孟镜和:“大概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论语》
庆殊:没想到当年一时不懂事给自己挖了个坑。
(因为明天我就要开学去学校了,所以这章写得比较长,明天大概率没时间更新了。(9.1恢复更新)感谢小可爱们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