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行车马不急不缓由远及近。
前后各有侍卫、宫人数十，中间那辆豪华马车则犹如众星拱月，端的是排场十足，隆重至极。
林黛玉不禁心生感动，暗暗将这份情谊记在心中。
随着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口，两名宫女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即就转身去搀扶后面的人。
下来的是一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瞧着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清丽，并不十分貌美，但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那股气质却令人见之忘俗。
正是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过公……”
不等她屈膝，戚瑶光已快步上前搀扶了她的手，“周先生不必多礼。玉儿，还不快来见过先生。”
林黛玉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忙不迭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玉儿拜见先生。”
周松筠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分明眉眼很温和，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叫人莫名呼吸一滞，顿时一颗心变得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就在林黛玉心慌慌腿发软之际，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倒是个伶俐的可人儿。”
闻言，戚瑶光就笑起来，“先生稍作休息后且随意考考她，届时就知我究竟是否诓骗于您。”
俨然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林黛玉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种千年世家的人自有一身傲骨，惯来清贵自持，轻易绝不会与外人深交，更莫说千里迢迢来给人当先生了。
难不成，公主是将她夸出了花儿来，这才连哄带骗将人给请了来？
这……她虽也读过一些书，但在荣国府这几年终究还是荒废了，平日所学多不过是诗词歌赋，再有就是女四书罢了。
也不知先生究竟会考些什么，万一回头考完先生不满意该如何是好？
自个儿丢脸倒也还罢了，连带着公主都得颜面尽失，甚至先生连凳子都没坐热恐怕就要跑了。
这么一想，林黛玉只觉得自个儿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紧张到藏在袖子底下抠起手来。
原还想着抓紧时间临时抱佛脚，却哪知先生压根儿不给她这个机会，进门坐下才将将喝完一碗茶，便将她提溜到跟前正式开考了。
“可曾学过四书五经？”
林黛玉抿了抿唇，如实作答：“六年前学过。”
“六年前学过？”周松筠诧异蹙眉，“我若不曾理解错，也就是说你这几年都未曾再学过了？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
“女四书……”
还没说完，周松筠的脸色就已经微微变了，隐约可以看出不满之色。
显然，她觉得自己被诓骗了。
这时，戚瑶光解释道：“这孩子早年在家时读的学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书，也有西席教导，只是后面没了母亲，便只好到她外祖母家住下……她那外祖母与她父母的想法不同，她一个小孩子家只得客随主便罢了。”
这都是看小姑娘在场，说得客气了。
事实就是，那位贾家老太太压根儿不重视姑娘们的学业，家里请的先生教的都是什么误人子弟的封建糟粕？
就这，都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
动辄先生告个假，又或者家里有点什么大小事也叫姑娘们别上课去陪着。
更甚至家里的宝贝凤凰蛋不乐意上学在家闲着无趣了，那也得叫姑娘们去陪着他疯玩。
总而言之，在她们那些人看来，姑娘家不需要读太多书，更不需要读真正的书。
端的是鼠目寸光，可笑至极。
周松筠大抵也是听明白了，对小姑娘难免有点怜惜，但这点怜惜还不足以令她破例收下这个学生。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戚瑶光又接着说道：“虽说事情大概与先生想象中的不同，但先生来都来了，何不多一点耐心？无论如何，好歹亲自考考再决定也不迟是不是？”
周松筠皱了皱眉。
看这姑娘的年纪顶多不过十二三岁，六年前才多大？就算是三岁启蒙，也不过只能算得上是勉勉强强浅读过一些罢了。
更何况这中间还荒废了六年。
多少孩子连五六岁时的记忆都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忘，更遑论书本知识？
周松筠心里并不很乐观，但公主如此处处以礼相待，她也不好太不给面子。
迟疑片刻，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斟酌着出了几道考题。
多是一些较为浅显的问题，只要读过四书五经，基本上就可以答得出来。
林黛玉起初还因为过分紧张惶恐而答得有点磕巴，但在看到公主满怀信任鼓励的眼神时，一瞬间就仿佛得到了无尽的勇气。
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不是？
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公主的颜面，为了不辜负公主的这份用心这份信任，她也得铆足劲儿将这口气给争回来。
这般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就被她全部抛到了脑后，只心无旁骛地听题、作答。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周松筠就开始逐步加大了些难度，出的考题并不过分深奥，有些却实在堪称角度刁钻。
林黛玉也从方才的对答如流逐渐变得有些吃力起来，思考的时间变得更多了，答得上来的则变得更少了。
但周松筠的脸上却不见不满，反倒是隐隐有点惊讶赞赏的意思，其中不乏可惜。
转头对着戚瑶光说道：“倘若果真如她所说，仅只六年前学过而已，那这孩子实在是被耽误得狠了。若是从一开始就好好教导，凭这孩子的天资如今少说都该有秀才之才了。”
闻言，林黛玉不禁低下头，眼神落寞满怀感伤。
——不过是识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
初入贾府那一日，听得老太太这样的话她便知晓了，老太太并不赞成女孩子读太多书。
所以，她平日顶多也只敢看一看诗词歌赋，并不敢读其他。
若不然，何至于如今这般窘迫？
戚瑶光看了她一眼，笑道：“什么时候读书都不算晚，先生以为呢？”
“这话倒是。”周松筠赞成地点点头，也看向了垂首站立于面前的小姑娘。
思忖一番，终究还是起了爱才之心，“这孩子着实称得上天资过人，这样蹉跎了未免可惜。”
戚瑶光顿时眼睛一亮，“玉儿，还不快给先生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