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臣女有一事请求。”
林黛玉轻轻咬了咬唇,神色中透着几分黯然道:“臣女身边的丫头紫鹃本是荣国府的人,是当初外祖母怜惜臣女才特意调了来,如今臣女既已离开荣国府,倒是不好再强留这丫头,不如还是将她送回去罢了。”
“再者奶娘还是当年在母亲跟前伺候的人,如今年事已高,手脚也不那么利索,素日大多时候臣女也只敢叫她歇着。如今紫鹃甫一离去,臣女的身边也就只剩下一个雪雁还得用……是以臣女想求公主再赏下两个人。”
公主府虽只有一个正经主子,但府里的奴才数量却高达上千,自然不可能分不出几个来给她。
事实上,她住的那院儿里宫女太监及婆子都是齐全的,足足好几十人就只负责服侍她一人。
唯独只一点,戚瑶光没有另外安排新人去近身伺候。
这里毕竟是公主府,府里所有的奴才全部都出自皇宫,彼此之间相识共事已久,有自己的小团体和关系网。
再加上又是她亲自赏下去的,林黛玉必定不敢也不能不信任不重用。
可如此一来,她原本用了多年的老人就要没有立足之地了,甚至可能会被排挤到连渣都不剩。
小姑娘毕竟还年幼,只怕无法很好地处理这种棘手的状况,再者她也怕自己一上来就什么都按自己的想法去安排,未免行事太过霸道令人难以喘息,反倒是不美。
是以戚瑶光暂时就没再另外安排人过去,仍只叫紫鹃雪雁和王嬷嬷近身伺候着。
现下听小姑娘主动提起,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好奇,“看你这依依不舍的模样便知那丫头挺得你的心意,为何还非要送回去?”
“她终究是荣国府的人,就连身契也还在外祖母手里,长久留在公主府不合适。”
“这有何难?本宫去将身契要来就是了。”
林黛玉抿唇沉默半晌,仍是摇摇头。
一纸身契在谁手里并非最要紧,是人皆躲不开“感情”二字的牵绊。
紫鹃自幼长在荣国府,素日言行就能看得出她对府里对老太太的情谊。
偏偏,荣国府和公主之间关系实在很微妙,她不敢赌。
她怕紫鹃那丫头稀里糊涂被人撺掇蛊惑干出什么不利于公主之事。
也怕有朝一日那丫头真正惹怒公主,再断送了性命。
虽不舍,她却明白,趁早将紫鹃送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顺势请求赏几个人,则无疑是暗示自己信任的态度。
戚瑶光不禁会心一笑。
这样一个冰雪聪慧、又清醒通透的小姑娘,谁会不爱呢?
“你既已下定了决心,便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伺候的宫女和教养嬷嬷本宫也早为你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叫她们去你院儿里。”
“不过……本宫既是将她们给了你,那往后她们便是你的奴才,你才是主子,这一点你一定要有数。别顾忌着给谁体面不体面,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没得叫人蹬鼻子上脸,爬到你头上去作威作福。”
这番话传递出来的深意令林黛玉难免有点忐忑,但面对她充满信任鼓励的目光,一股勇气却从心底深处缓缓滋生出来。
“玉儿明白,定不负公主的良苦用心。”
“去罢,趁这几日好好松快松快,若想出去逛逛也不必特意来跟本宫请示,带好丫头和侍卫自个儿出去就是。”
“是,玉儿告退。”
望着小姑娘愈发轻快的身影,戚瑶光的嘴角弧度也愈加深了。
“公主既担心林姑娘压服不住奴才,为何不索性挑一些性子老实好拿捏的?”木棉好奇问道。
“本宫自然能将一切隐患都掐死在摇篮里,从一开始就为她打造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她万事不必操心,每日只需要吃吃喝喝、闲暇听个曲儿看个戏,随心所欲放纵玩乐……听起来是不是还怪美好的?”
“可如此一来,这人也就算是彻底养废了,一旦离了本宫,她便没有一丝一毫好好生存下去的能力。”
“那不是本宫想要看到的结果,也绝不会是她希望的。”
在荣国府那样的泥潭里挣扎这几年可谓看尽人情冷暖,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世上没有谁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任何人有本事都不如自己有能力,这才是谁也偷不走的底气,是可以令自己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所以,哪怕她透露出日后的学习会很辛苦,林黛玉也没有表现出丁点儿畏缩,甚至还十分期待,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今日借着紫鹃一事顺势提起王嬷嬷年老,亦是一样的道理。
她想学习,方方面面她都想要,她迫不及待想要让自己成长起来。
想到这儿,戚瑶光就不由欣慰地笑了。
这样的品性这样的才情,绝不应该被困死在荣国府那样的烂泥地里凄惨凋零。
合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木棉恍然道:“这就好比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公主的态度,明明疼爱您如珠如宝,却也会任由您日日起早贪黑用功读书,甚至就算那样辛苦的习武过程也从未有所反对阻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郎嬷嬷一脸感慨。
公主虽不是林姑娘的爹娘,可这份用心却并无二致,都是一样的深思远虑。
“林姑娘身世凄苦,可遇见公主,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戚瑶光对此只一笑而过,转而却嘱咐:“本宫虽希望她能尽快成长起来,却并不希望看到府里果真有那等心比天高不知所谓的奴才,知道吗?”
“公主放心,奴婢看着呢。”郎嬷嬷忙回应。
木棉不禁好笑,“公主就是嘴硬心软,到底还是心疼人家小姑娘呢。”
“显你有嘴了。”戚瑶光笑骂,作势掐她的嘴。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那就走吧。”
崇德殿门口,任水生远远儿地瞧见来人就扬起了大大的笑脸,迈着小碎步一路弓着腰迎了上去。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任总管这会儿不在里头伺候,怎么倒是在外头守着了?莫非父皇这会儿有什么要紧事跟人商议呢?不行本宫先去御花园溜达溜达?”
“公主误会了,是方才许贵妃找了过来,不过皇上也吩咐了,叫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戚瑶光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任总管缘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话且直说。”
任水生讪笑两声,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在外头不经意听了一耳朵,许贵妃正跟皇上夸她娘家侄儿呢,言语间仿佛还提到了公主您……”
哦哟,头一个企图做媒的出现了?
戚瑶光登时眉梢一挑,唇瓣上扬,一抹恶劣的笑容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