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玉儿与朝阳公主相处得如何。”高兴之余,贾母不免又有些忧心忡忡。
王熙凤笑盈盈地宽慰道:“林妹妹那可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老太太只管放心等好消息罢。”
却偏有人要上赶着来泼冷水。
“七巧玲珑心也架不住气性太大啊。”
王夫人一手不疾不徐拨着佛珠,眉心微蹙似隐含忧色,叹道:“林家这一代就只有她这么一根独苗苗,按说多娇宠着些也算合乎情理,只是未免也太过了些。”
“这孩子的气性一向大得吓人,素日在咱们家里动辄给这个甩个脸子给那个闹通脾气的,这倒也罢了,到底是一家人,再怎么闹腾也没有那隔夜仇。可她这一脚踏出大门去,面对的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朝阳公主……”
“你们不曾亲身面对过是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我这辈子都没见着过那般……的人,如今我只盼林丫头千万收着些脾气才好,否则,她那身子骨儿怕是承受不住朝阳公主的怒火啊。”
那股子恶意真真是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
许是毒人参之事被揭露的缘故,现在她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装都不想费劲装了。
原本神色恹恹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发呆的贾宝玉听见这话却顿时急了,“朝阳公主的脾气竟这样恶劣?不成不成,林妹妹定是受不住的,老太太快叫人将林妹妹接回家吧。”
王夫人的脸一下子绿了。
她这般恼火究竟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心疼他?动不动被那死丫头骂得跟孙子似的,可劲儿作践。
他可倒好!
也不知那死丫头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死活吊她身上了?
她想不通,但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不能让那个该死的病秧子嫁进贾家的大门!
否则没等她想法子将人弄死,她自己就该先被这傻儿子气死了。
还是抓紧琢磨琢磨,趁这三两年里就送那死丫头上路吧,兴许还能赶上她那死鬼爹的步子。
就在她胡乱寻思间,贾母也将闹腾的宝贝孙儿给安抚好了,抬头冷冷地瞪她一眼。
“你与其在这里胡乱操那份不该操的心,倒不如果真诚心念念佛,求佛祖保佑玉儿能够得到朝阳公主的喜爱。如此也好叫咱们荣国府跟着沾沾光,省得你下回再被人逮着一顿收拾是不是。”
“……”
被扇成猪头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隐约甚至又感觉到自己的两颊火辣辣生疼。
“老太太!公主府来人了,来了好多好多人!”一名小丫头急吼吼地跑了进来,俏丽的面庞此时却是煞白一片,满是惶恐之色。
贾母顿时心尖儿一颤,“怎么回事?谁来了?玉儿呢?”
“是早先来接人的那位嬷嬷,还带了好多侍卫,说是公主有命……倒不曾瞧见林姑娘的身影,只有雪雁跟着那嬷嬷身边。”
一听“好多侍卫”这几个字,屋内众人无不面色巨变,慌了神。
“怎么了这是?就算林丫头当真不慎惹恼了公主,也犯不着派侍卫打上门来吧?弄得跟要抄家似的……”邢夫人已然完全惊慌失措。
贾母亦觉得有些腿软,强撑着叫人扶了起来,“走,随我去外头瞧个究竟。”
彼时,郎嬷嬷已经带着雪雁一路畅通无阻直奔荣禧堂。
双方就在院子里碰了个正着。
“老太太安。”
“嬷嬷快快请起。”贾母挤出一抹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询问:“可是殿下有何吩咐?还是玉儿她出了什么状况?”
郎嬷嬷淡笑:“老太太不必担心,林姑娘好得很,更是与公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只恨不得促膝而眠才好呢。”
不等贾家人高兴,她便又立即话锋一转。
“因而公主便想将林姑娘留在公主府同住,特意打发我来将林姑娘的东西收拾了回去,还请老太太行个方便,暂且叫女眷们避一避,我好叫侍卫们进来搬东西。”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拢共不过收拾些衣裳首饰,我叫丫头们去就成了,犯不着劳动侍卫吧?”不知为何,她这心里一突一突的,总觉得惴惴不安。
果不其然。
郎嬷嬷的笑容愈发大了些,言语客气,吐出来的话却有如晴天霹雳,兜头几乎要将人劈个魂飞魄散。
“老太太误会了,此番公主并非仅仅是留林姑娘小住,而是正儿八经要将林姑娘留在身边教养的,往后无论吃住学习甚至包括日后林姑娘及笄婚配,都自有我家公主全权照看负责。”
“是以光拿些衣裳首饰可不成,林姑娘的一应物品都得带上才好,包括先前打从扬州带回来的属于林家的财物。”
“你说什么?”王夫人率先炸了,不管不顾惊骇出声,“凭什么要将财物都送到公主府去?我不同意!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
郎嬷嬷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眼神冷凝,“那本就是林家的东西,自然是林姑娘在哪儿它们便在哪儿,有何问题?”
自是没问题。
但在王夫人的心里,那些东西早就已经姓贾而非林了。
方才她在屋里时还在惦记着呢,这会儿岂能松口叫人带走?那还不如拿刀子剜她的肉呢,反倒来得更痛快些。
“无论你怎么说总之绝不可能!东西是林家的不假,可她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放在贾家自有她嫡亲的外祖母亲自帮着保管,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郎嬷嬷懒得理会她的胡搅蛮缠,转而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位外祖母,“老太太的意思呢?”
贾母深吸一口气,道:“想必公主有所不知,早年玉儿她娘还在世时便已做主将她许给了我这孙儿,只待她及笄便为两个孩子办婚宴……东西总归都是要留给她当嫁妆的,倒也不必再来回搬了吧?”
父母之命在前,哪怕贵为公主也总不好随意横插一脚吧?没有那样蛮横的道理。
就见王夫人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老太太说得不错,那丫头早已经许给了我家宝玉,就不劳烦公主操心了。”
“哟,竟还有这档子事儿呢?”郎嬷嬷的目光从那贾宝玉的身上扫过,似笑非笑,“我家公主不曾听闻过也就罢了,怎么连林姑娘自个儿也不知道啊?老太太可有什么证据?莫不是仗着死无对证,故意诓骗咱们吧?”
贾母哪有什么证据?本就是没影的事儿。
当年她的确提出过亲上加亲不假,可贾敏却始终犹豫不决,根本从不曾给过一句准话,更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信物为证。
就在她烦恼之际,王夫人却急道:“口头定下的婚约我上哪儿给你找证据去?总归事实就是如此,公主也不能坏人姻缘啊!”
“公主之尊岂容你冒犯?二太太还请慎言。”
看清了这一家子贪婪的嘴脸,此时的郎嬷嬷也已不耐至极,再没了纠缠的意思。
冷着脸直言道:“口说无凭,叫人如何信服?倘若婚姻大事如此儿戏,任凭一张嘴就能颠倒是非黑白,那人人都这样干,这世间岂不乱了套?”
眼看那对婆媳还要继续胡搅蛮缠,她抢先就堵了她们的嘴。
“无需再做争辩,真真假假其实都与我今日之行无关,我只奉命前来取林姑娘的东西罢了——即便果真是白白来回折腾一通也不打紧,咱们不嫌麻烦不嫌累。”
说罢就吩咐人去叫侍卫,再不给丝毫反驳余地。
王夫人登时怒急攻心,“你……你们!你们这是明抢啊!”
“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二太太却仍听不进呢?罢了罢了,实在不行您就去报官吧。”
“……”
多么亲切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啊。
噗——
“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