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母女俩都被噎得够呛,偏还没地儿说理去。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都宠得没边儿了?

明明处理国家大事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帝王,一旦摊上这个宝贝女儿相关的事儿就会立马变成一个帮亲不帮理的“昏君”。

她们真敢去告都没人敢受理。

还指望圣上为了她们责罚他的宝贝女儿不成?

这种程度的春秋大梦,哪怕是王夫人都不敢做。

“你……你这是仗势欺人!”憋半天憋出这么个屁来。

“是的哦。”公主殿下理直气壮。

王夫人心头一梗,险些没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

贾元春面色发青,隐忍着低声下气道:“关于那件事先前嫔妾也与您解释过了——嫔妾不否认荣国府的确与那位之间有点瓜葛,但从头到尾荣国府绝对不曾做过任何一桩坑害太子殿下之事,殿下之死更与荣国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否则皇上岂能容忍至今?”

“本宫知道你说的不假。”戚瑶光讥笑,“就你们宁荣两府那一群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废物东西,想帮忙害我太子哥哥也没那本事啊。”

青黑的脸色顿时绿了。

贾元春狠狠掐了掐自个儿的掌心,努力保持冷静镇定,咬牙问:“既是如此,公主为何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你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蠢话?见一面就被你母亲传染坏了脑子?”戚瑶光一脸“有被无语到”的表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扪心自问,你要有能耐会不想帮自个儿的主子将敌人拉下马?”

这么违心的话贾元春实在有点说不出口,鬼都糊弄不着。

毕竟要是没点什么想法,非得跟着凑什么热闹呢?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所以,你们自个儿废物没本事,难道还成了本宫原谅你们的理由?”

“……”

这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贾元春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被噎几回了,只知道胸口堵得厉害,感觉就快被噎死了。

狠狠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她这才又勉强打起精神来,愈发伏低做小,“公主究竟要如何才肯一笔勾销?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无论如何荣国府也罪不至死,公主何不给咱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戚瑶光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转而冲底下微微扬下巴,“那就先叫她跪着自扇嘴巴一百下吧。”

“公主……”

“这么点小小要求都不乐意答应,你还在这里跟本宫大放厥词?难道是在戏耍本宫?”

“嫔妾不敢!”

看她脸色又阴沉下来,贾元春便顿感一阵心惊肉跳,终究还是一咬牙,“母亲,就当是为了家族、为了女儿和宝玉,今日就让公主出了这口气吧。”

王夫人愣了愣,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丧气地垂下头,认命抡起了手。

这个公主性情如此恶劣猖狂,若今日不叫她如意,谁知道她还能干点什么事来?

元春还在宫里生活,还得讨皇上的欢心看别人的脸色。

还有宝玉,宝玉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万不能惹恼这个公主断了青云路。

啪——!

啪——!

贾元春早已转头闭上眼不忍看,倚靠在抱琴怀里摇摇欲坠。

“没吃饭啊?”戚瑶光又露出了恶毒反派的嘴脸。

王夫人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力道更胜。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又究竟打了多少下。

她只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已经脱力抬不起来了,脸颊更是早已感受不到疼痛,只剩一片麻木,仿佛皮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够了!已经够一百下了!”抱琴带着哭腔喊出声。

戚瑶光瞟了眼樱草,见其点头这才大发慈悲,“行了。”

贾元春强忍着心痛暂且不去看,而是冲着上首之人微微一福,“谢公主宽宏大量,自今往后前尘往事随风去……”

“谁跟你前尘往事随风去?本宫何曾说过就此一笔勾销了吗?”

那主仆二人齐齐愣住了,就连耳朵嗡鸣头脑混沌的王夫人也缓缓转了转眼珠子,茫然不知所以。

却只见戚瑶光嗤笑,“区区一百个耳光就想换得本宫原谅不说,还想借机攀上本宫?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啊?好歹照照镜子不是?多大脸啊?”

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戏耍我们?”

戚瑶光起身朝她走去,笑容明媚不见丝毫阴霾,“宫中生活无趣,本宫就是给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罢了,冒犯之处还请贤德妃娘娘莫怪啊。”

刹那遍体生寒。

贾元春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魔鬼。

这根本就是个以作践人为乐的魔鬼!

她很气,也很恨。

她想大骂她一顿,想狠狠挠花她那张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的脸。

但,她不能。

她只能眼睁睁目送她心满意足地离去。

张扬跋扈的身影在阳光的笼罩下竟显出几分不切实际的梦幻,让人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怪诞的梦。

若是现实,这天底下怎会有活得如此张扬恣意的女子?

若是梦,又为何嫉妒竟如此清晰,似千万只虫子在疯狂啃噬。

“娘娘……”

贾元春无力地瘫软在地,摆摆手,“去叫太医。”

“是。”

直到此时,王夫人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顿时痛哭嚎叫如杀猪。

“她怎么能这样?就算她是公主又如何?公主就能肆意欺辱旁人了?好歹我也是娘娘的亲娘,是荣国府的二太太,又不是什么低贱的阿猫阿狗,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她怎能如此肆意妄为!”

悲愤欲绝的哭喊声中,她却仿佛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话中的矛盾之处,更不曾想到过往日府里那些被她随意苛责羞辱的奴才,以及她自己多年来又究竟是如何仗势欺人。

平白枉死至今讨不着公道的冯渊、被毒人参坑害多年险些丧命的林黛玉,被印子钱逼到家破人亡者更不在少数。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冤枉她分毫?

也难为她这会儿还能哭得这般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娘娘,你要为我做主啊!为我讨回这个公道!”

“做主?讨回公道?”

贾元春木然地扯扯嘴角,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怪异的笑,“母亲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什么身份啊?妃子?这宫里的妃子多了去了,再往上还有个许贵妃呢。”

“人家可是丞相千金,家族枝繁叶茂能人遍地,膝下还有个成年皇子杵着,比我不强百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见那位公主殿下照样得小心讨好着拉拢着,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啊?”

“莫说今日她只是叫你自个儿掌嘴一百,即便是她打了我,我也只能打落牙自个儿和血往肚子里吞,找皇上告状说不定人家还要气我惹恼了他的宝贝女儿,反手再将我给降了位份冷落不理。”

“母亲别觉得我说得多夸张,我在宫里这么多年总比你了解得更清楚,且就听我一句劝,今日这事就忘了罢,有些人咱们这辈子都注定招惹不起。”

王夫人听得满脸灰败,忽而想到什么,眼珠子又动了动,迸发出一抹异样光彩。

“未必就这辈子都只能忍气吞声了……她一个公主,靠的是什么?还不是皇上的宠爱?可……皇上已经五十了,身体也不见多好……”

而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已经没了,其他兄弟跟她能有几分情谊?将来这天下易主之时,便也该到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贾元春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一时也神色微动,掩在宽大袖子下的双手缓缓捏紧。

随着戚瑶光离开,怡春宫所发生的一切便也迅速传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

并没有人胆敢议论这位朝阳公主如何如何,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王夫人和贾元春这对母女身上,议论纷纷,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王夫人倒也罢了,出了皇宫就再听不见,可贾元春却是逃脱不掉的。

一时各种讥嘲讽刺扑面而来,就连地位更低的嫔妃都不怎么将她放眼里了,当着面甚至都敢阴阳怪气一通,叫她落了个好生没脸。

可这还不止。

正如她自个儿跟母亲自嘲的那般,听到消息的承德帝问都没问上一句,不由分说直接就派任总管来申饬她一通,将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脸皮彻底揭落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这辈子再没这么丢人过。

一连大半个月,贾元春都紧闭大门没敢出来一步,等好不容易听说那煞星要搬离皇宫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打发人送去一份丰厚的乔迁礼。

若是可以的话,她真希望那煞星这辈子都别回宫里了。

“朕也不奢求你日日都回宫来陪朕用膳,只希望你别一出去就玩儿疯了,将你可怜的老父皇彻底抛至九霄云外,得空常回来瞧瞧。”

“若遇上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你欺负你,你便只管打杀回去,甭管是谁都不必怕,朕兜得住。”

“……”

等他终于喋喋不休完了,外头天色都擦黑了。

戚瑶光这才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带着自个儿的全部家当浩浩荡荡出宫去。

一眼望不到头的阵仗,比任何一个皇子出宫开府时都要豪奢。

真真是一人之下,尊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