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川由纪并不是想不明白。
当所有人都维持沉默、默认一件事情的表面就是真相,那么接下来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会再深究其中的蹊跷。
这是在从众,也是在旁观,即使从道德水准上可以加以指责,但法律和执法者都只能站在底线前守望,不会对道德水平加以约束。
装傻是最聪明、最省心省力的办法。
但是,心情还是不免低落下去,为这样的旁观和孤立感到难过。
……
栖川由纪认真地在脑海里捋了一遍事件的前因后果——有栖结奈三天没有去学校是在老师那里请了病假的,所以到现在为止,之前的对话也都只是推测,现实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报警的理由。
“总之要先确定有栖的安全,只要她没事的话,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
……
有栖的新家距离学校不远也不近,乘坐一辆大巴就能在半小时内到达那附近。
那是栋木造的一户建,自带庭院和停车场,外围的水泥围墙上,在入口处挂着写有“有栖”二字的木牌。
停车场在房子的背面,还没有停车,有从停车场直通一户建住宅内部的后门。
从后门绕到前门,栖川由纪正打算走进去按响门铃,就被松田阵平按住了肩膀,“停车场没有车,有栖泷还没有回家,我在后门那边等你们,有事电话或者邮件。”
“没问题,”萩原研二弯了弯眼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答道,“反正小阵平也不擅长套话什么的,接下来就看我的吧?”
栖川由纪想了想,叮嘱道,“如果有足够的证据或者疑点,我就发邮件给阵平,阵平负责报警。”
松田阵平看着她的视线望过来时脸上的严肃表情,似乎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才答道,“哦。”
按响门铃,并通报姓名后,打开门的并不是有栖结奈,而是她的养母,有栖太太。
“您好,冒昧打扰了,我们是结奈的朋友,”萩原研二将路上随手买的点心作为慰问品递了出去,“听老师说她因为生病请了病假,所以一起来看望结奈。”
“这样啊,那么请先进来坐吧,”有栖太太是个面色苍白、病殃殃样子的柔弱女性,笑起来的时候、特意涂了口红的唇部看起来有些渗人,“我有听结奈说过哦,她有了喜欢的人。”
栖川由纪对上她的视线,礼貌地笑着走进玄关,“因为十分担心结奈,所以冒昧打扰了。”
在玄关处换下鞋,两人随这位有栖太太一起,走进了客厅,和式的矮桌上,摆上了两杯温水,而有栖太太上了楼,据说是去叫有栖结奈。
栖川由纪端坐在和式矮桌前,目光朝四周扫了扫,正打量着室内的布置,突然发现萩原研二端起了那杯温水,于是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萩原研二朝她眨了眨眼睛,还略调皮地wink了一下,然后从书包边抽出自带的水杯,把那杯温水倒进去了大半。
“结奈她还在休息,没有精力见你们,”有栖太太从楼上走下来时,柔柔地笑了笑,注意力却显然先放在了那杯貌似喝过的温水之上,然后抬头看向了萩原研二,“真是抱歉。”
萩原研二适时地露出困倦的样子,眼皮半耷拉上,脑袋很沉重的样子,朝下坠了一下,呢喃道,“抱歉,突然好困……”
“hagi,这也太失礼了,”栖川由纪伸手托住他的脑袋,用意外又着急的语气问道,“是昨晚没睡好吗?”
“没关系的,”有栖太太适时地开口,唇角噙着些许笑意,格外贴心地提议道,“楼上有客房,要休息一会儿吗?正好泷也快要下班回来了……要是由纪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结奈也会开心的。”
栖川由纪望向她,又看向桌上形成对比的两杯温水,神色略有迟疑,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十分无措,最后在萩原研二几乎快彻底把身体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时,才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道,“真是太打扰了。”
有栖太太走在前面带路,拉开了客房的推拉门,示意她走进来。
栖川由纪十分艰难地挪着步子,长手长脚、十分大只的人形物黏黏糊糊地倚靠在她身侧,吞吐的热气贴着耳垂四散,些许进入耳廓,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
她好像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间——也是和式的布置,榻榻米边上有壁橱,窗户朝外看,是一户建侧面的景色,采光很好。
她缓慢地跪坐下,弯下腰,把靠着自己睡倒的同伴安置到榻榻米上,神色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焦虑和不安。
有栖太太就在这时伸出手,从后面用湿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双手都扶着已经睡倒的同伴,下意识的反击也显得后知后觉,挣扎在湿布捂上口鼻后的几秒内,就变得乏力而无用。
唇部艳丽的色彩映衬着这张苍白又柔弱的面庞,有栖太太的神色显出一股诡异的柔和,手指轻巧地抚过了她的脸颊,将还靠在她怀里的少年推开,把她半扶半抱起来,走向房间之外。
说不清过了多久,栖川由纪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有只手伸进制服裙的暗袋,拿走了她暗袋里的电话。
即使刻意闭气,也不免吸入了些许气体,栖川由纪的头脑此刻有些迟钝,手脚略有些乏力,但思绪依旧保持着清晰,行动上也没有什么碍事的地方,不过要是再装睡下去应该就不一定了。
以正从制服裙暗袋中抽出的手为原点,栖川由纪闭着眼,跟着她的动作,预估着她身体的摆放位置。
在她弯下腰,伸手托起栖川由纪的脖颈,用捆绑的绳索穿过时,栖川由纪顺势反击,手肘以最短的距离,重击她的腹部,使她一瞬间无法疼痛到无法发力,发出一声闷哼。
就在这一瞬睁开眼睛,栖川由纪翻身而起,控制住她的四肢,把她压在床铺边上,立刻开口问道,“结奈在哪里?”
有栖太太唇部的色彩在床单上蹭出一道长长的淡红色痕迹,眉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笑道,“因为由纪……所以结奈、那个孩子已经被放弃了。”
栖川由纪紧咬住牙关,手上用的力道却没变,一边拿起那些绳索捆住她,一边再次问了一遍,“有栖结奈在哪里?”
“地下室……但是,”她温柔笑着,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来到五点钟,“泷已经回来了。”
栖川由纪确认了绳索的松紧程度她绝对无法挣开,便拿起手机,边用手指飞快地发出一封邮件,边跑出了这间屋子——
这里是三楼。
……
按照一开始就摸清的房屋内部结构,萩原研二轻轻松松地在地下室里找到了有栖结奈,已经三天没进食的少女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着,在看见他的时候,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还活着吗?”萩原研二一步一步走向她,温柔微笑着,“真是可怜啊。”
“在迎接死亡之前最郑重又不求回应的告白,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如果成功死掉了的话,小由纪一定会愧疚地记住你一辈子吧?”
她的脸上露出恍然地、被戳中了一样的表情。
“可惜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萩原研二半蹲在她身前,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落在长长的眼睫上,在深紫色的眼睛里投下了一片阴影,“你活下来了。”
“自私、懦弱、无可救药的你,已经活下来了。”
“对于小由纪而言,你因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成为了别人的诱饵,将她牵引到了有栖宅这个陷阱里。”
有栖结奈望进那双眼睛里——深紫色的眼睛,分明满是厌恶和恶意地注视着她,眼型却是无辜的下垂眼,温柔地带着笑意,连弯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啊,竟然不相信我的这个推论呢,”他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结奈难道觉得自己的一生很可怜吗?”
“被养父母操纵着,所有的人都是旁观者,沉默地看着你遭遇悲剧,却把你当做是凶手……真是太可怜了啊。”
他似乎十分共情地感慨着,但却没露出丝毫同情,依旧保持着厌恶的神色。
“——但是,为什么结奈要怀抱着流浪的小猫小狗外出安葬呢?你对它们很愧疚吗?”
这一刻,和他对视的有栖结奈,在他的声音里,莫名觉得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被看穿了,她有些歇斯底里地、用沙哑的嗓音反驳着,“明明什么都没有真的经历过……你懂什么?!”
“即使没有经历过,也能懂得结奈内心卑劣的想法。”
他游刃有余地微笑着,从始至终,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改变分毫,“因为结奈也是这样的旁观者,在它们痛苦哀叫时沉默地看着。”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自以为愧疚的、在告白后走向死亡……你以为你的死亡可以从道德层面绑架小由纪,被她当做白月光一样的人物记住吗?”
“真是可笑,”他轻笑着出声,“懦弱得连丝毫反抗都不敢的家伙,怎么敢肖想成为别人家幼驯染的重要之人呢?”
“……”
有栖结奈咬住下唇,一时间恐慌得不敢再答话。
“还是不信吗?”
她的耳边环绕着这样的温柔声音,伴随着心脏加速、咚咚直跳的声响,好像在提着什么诱人的建议一样——
“我不阻止,要不然,你现在杀掉自己,来试一试?”
在沉默之中,有栖结奈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直到——
“hagi!”
手电筒炽白的灯光扫过,少女从地下室狭窄的楼梯快步走下来,神色担忧地看了过来。
“我们都没事啦,”萩原研二叹了口气,边自然地伸手扶起墙角蜷缩的有栖结奈,回身朝幼驯染笑着说道,“她大概是几天没有进食,但水还是有喝的,只要去医院躺几天应该就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