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瑟尔站在床边,用另一根腕足掀起轻薄的床帘,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玛莲娜。
触腕轻触玛莲娜的脖颈,如同绞刑架的绳索,无声地缠住脆弱的咽喉。
只要稍稍用一点力,就可以看到她唇部发紫、无法呼吸的濒死模样。
然而,出于某种未知的限制,他却无法真正用力——这让他十分烦躁。
触腕之上,鳞片排列紧密,边缘相互重叠,呈现出类似丝缎的柔和光泽,比价值连城的床帘更加细腻。
难以言喻的冰冷覆上她的肌肤,顺着脖颈绕了个圈,企图将她扯出梦境。
玛莲娜在熟睡中颤抖了一下,本能地抓起被褥,蒙住了整个脑袋。
她翻了个身,由仰卧改为侧睡,随后收起下巴,缩成一团,无意识地将触腕困在被褥与脖颈之间。
温暖的气息犹如春日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冲击坚硬的鳞片。
她脖颈两侧的血管向那条腕足传递规律的跳动,彰显心脏的存在。
心脏是人类的要害,处于肋骨的保护之中。
但是,折断的肋骨能刺穿心脏——拥有如此致命缺陷的族群,竟然能成为这方世界的主宰。
人类这一物种,始终是不完美的,无法经受身体部位的损毁。
虽然他不能直接杀死她,但只要毁掉整座建筑,她就会死于非命。
所以,他为什么要把注意力放在如此弱小的个体上?
触腕骤然松开力道,放弃了对猎物的缠裹,犹如一条垂死的赤蛇,横躺在雪白的软枕之上。
红与白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既妖艳昳丽,又显得有些纯洁无辜。
它尚未远离被窝,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她无意制造出的温暖之中。
由于具有类似冷血动物躯体的特性,它甚至在她体热的影响下逐渐升温。
希瑟尔厌弃地望向温热的腕足,首次产生了切断它的强烈冲动。
它为什么要贴住她?
它为什么要触碰她?
它为什么会受到她的影响,逐渐升温?
既然她并不好吃,他还是会被她吸引。为什么?
路过草坪的时候,有谁会在意草叶的纹路?对于他而言,她只是一株无关紧要的青草。
他应该远离她,无视她。
触腕遵照希瑟尔的意识离开软枕,重新融入他的身躯。
它本来就压住了玛莲娜的头发,由于移动时速度太快,一下子扯到了她的发丝。
“噢!”
玛莲娜眉头紧锁,痛呼出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本来睡得好好的,还做了一个可耻的梦!
她梦到自己顺利继承了公爵之位。而希瑟尔跪在她面前,向她索求怜悯。
灰紫色的眼眸不再如往日那样高不可攀,而是被水雾笼罩,美丽动人,还夹杂着几分委屈,宛如湖面之上的睡莲。
这个梦,带有一些剧情。
他靠近她,讨好她,并非出自真心,而是酝酿着颠覆的阴谋。
梦中,希瑟尔趁她睡觉,用冰冷的手指扼住她的咽喉,质问她为何要夺走他的一切。
幸好,她早有准备,成功反杀。后来,她把他囚禁在高塔之中。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梦境都是古怪且毫无逻辑的,说不定,她铐住他的手脚,对他进行了一番羞辱。
然后,头皮传来痛感,她突然醒了。
大概是......她在翻身时压到了自己的头发?
玛莲娜坐了起来,回过身看了一眼枕头。
幸好,没有扯掉发丝。
总之,那个梦的内容既羞耻又禁忌。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恨希瑟尔,为什么会梦到折磨他的场面?
哈哈,她可真是恶毒啊!
床帘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丝毫没有被掀动过的痕迹。
唯有窗户敞开了一条缝隙。
-------------------------------------
接下来的几日,希瑟尔都没有主动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像消失了一般。
玛莲娜多数时候与母亲用餐。
偶尔,公爵也会暂时搁下繁忙的事务,与母女二人共同享用食物。
某一日,品尝完美食后,玛莲娜满意地对侍从说:“请向公爵府厨师转达我的赞扬,他们制作的菜肴真是美味无比。”
公爵听到她的话,接了一句:“噢,他们都是哈莫妮亚亲自选拔的厨师。哈莫妮亚对菜品的要求一向很高。”
哈莫妮亚是去世的公爵夫人。
公爵当着现任情人的面突然提起前妻,未免有些令人尴尬。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仿佛这一切都是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语。
听到公爵的话,多萝西娅神色如常,甚至还保持着微笑。
公爵瞥了一眼多萝西娅。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毛,随后慢悠悠拿起水晶杯,抿了一口酒液。
玛莲娜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公爵的话语,不像是无心之言,倒像是刻意的试探。
表面上看,公爵对她的母亲念念不忘,但是.......如果他真心爱着她母亲,会当面提起前妻,让情人难堪么?
他想试探多萝西娅的反应,盼望她吃醋?
还是说,公爵只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支配欲——他喜欢看到别人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陷入慌乱与自我怀疑?
多萝西娅的反应非常平静,并未符合公爵的期待。
玛莲娜在心中暗自替母亲高兴。不过,她随即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原先,按照她的规划,她会通过努力表现,赚取公爵的信任。
现在,玛莲娜对自己的设想产生了怀疑。
即便她表现得再出色,公爵真的会在乎么?
也许,对于这名上位者来说,她与多萝西娅不过是单调生活中的调味剂。
公爵用餐巾擦拭完嘴唇,告诉多萝西娅:“三天后,皇帝的堂弟,也就是夏尼克亲王前来拜访。我需要在家中举办宴会,具体事项由你来安排。”
多萝西娅立刻给出回应:“没有问题,你放心。”
公爵点头:“我让手下找了个家庭教师。她明天就能过来为玛莲娜授课。”
“弗雷德里克,真是太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
新的家庭教师?
玛莲娜坐直了身子,语气真诚:“向您致以诚挚的感谢,公爵大人!”
无论如何,公爵还是愿意施舍一些恩惠的。
利用公爵府的资源,为自己谋取利益,才是她们现阶段应该做的事情。
-------------------------------------
第二日清晨,玛莲娜来到卧室套间隔壁的小书房,与家庭教师见面。
新的老师是一名圆脸女士,四十岁左右,负责教授历史与地理。
“早安,玛莲娜小姐。你可以直接称我为丹娜。”她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早上好,丹娜。您叫我玛莲娜就好。”
丹娜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她出身低等贵族之家,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衣食无忧,始终未婚。
年轻的时候,丹娜热爱读书,还跟随自己的老师前往各地旅游,目的是体验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后来,为了让生活更有意义,她选择踏上教书育人这条道路。
“这是我们这几个月上课需要使用的教材。”
丹娜向她展示了《文明的踪迹与版图变迁·第三册》。
“我们从第三册第十一章开始。”
玛莲娜有些惊讶。
当时在子爵府,上一位家庭教师用的也是这套教材。
而且,她正好学到了第三册第十一章。
为什么会这么巧?
玛莲娜问丹娜:“您居然知道我的学习进度?是我母亲告诉您的么?”
丹娜微微一笑:“了解你之前都学过哪些知识,是我身为教师的责任。”
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从前,多萝西娅为女儿雇了三位家庭教师。
这三人并非南部边境的居民,而是出生于皇城周边。
他们都是因为家道中落,或是得罪了什么官员贵族,才来到边境谋生。
三位教师各有所长,知识水平与教学能力都堪称优秀。
在他们的指引下,玛莲娜掌握了学习方法,擅长将新知识融会贯通。
遗憾的是,两个月前,这三人不约而同以各种理由陆续辞职,离开了南部边境。
在偏僻的南部边境,好老师可遇而不可求。
玛莲娜与多萝西娅尝试过挽留他们,却被婉拒了。
幸好,公爵的部下帮她找到了新的老师。
丹娜将教材平铺在书桌上:“那么,我们开始上课。”
玛莲娜认真地做着笔记,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与丹娜探讨。
丹娜很是高兴:“你是我见过的最机灵、最努力的学生之一。”
中午,二人在花园中共进午餐,相谈甚欢。
丹娜开始讲述自己的早年经历:“从前,我父亲逼迫我参选光明修女。但是,比起呆在教会修习祷术,我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说到光明修女......我妈妈之前也想让我参选呢。”
“参选圣职,完全出于你妈妈的意愿么?你自己怎么看?”
玛莲娜叹息:“其实,我还是挺羡慕圣职人员的。毕竟,只有他们才能进修祷术。可惜,我是私生女,身份上有瑕疵,不能竞选修女。”
“而且,两年前的教会普选,我也落选了。”她补充。
加入光明教会总共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属于贵族。
候选人若通过选拔,可以直接获得较高的地位,比如光明修女。
第二种方式,属于平民。
教会每年在民间开展普选,挑选具有资质的年轻人进入教会,担任最低等级的教士。
玛莲娜十四岁时参加过普选,却没有被教会选中。
尽管她对教会并不抱有太多好感,但当她得知自己缺乏修习祷术的天赋时,仍然深感挫折。
自此之后,她卯足了劲学习各类知识,也是为了填补心中这一块缺憾。
玛莲娜苦笑:“如果能利用祷术进行战斗,我不仅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母亲。可惜,我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学习祷术了!”
丹娜突然放下手中的餐具,神情严肃。
“怎么了?”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变化,玛莲娜感到有些疑惑。
丹娜压低了声音:“没有天赋,无法进入光明教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记住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偷学祷术。至于原因,我不便明说。”
玛莲娜虽然不解,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提醒。”
丹娜拿起餐具,品尝了一口蛋糕,重新向她绽放微笑:“就算无缘祷术,那又如何?人生那么漫长,总有无限的可能。比如,得到某些大人物的重用,就可以一跃而上,获得至高的权力。”
“听您这么说,我立刻不担心了。”玛莲娜回以笑容。
事实上,她并没有打消缠绕在心头的焦虑,只觉得十分不安。
没有学习祷术的天赋,她的路反而变窄了。
从小到大,因为私生女身份所承受的风言风语,被日炎骑士勒索的经历,还有尤斯爵士轻佻冒犯的话语,皆令她无比耿耿于怀。
如果从前经历的一切又将循环上演......那她的人生有何意义?她要不停地往上攀爬,直到无人能够欺辱她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