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用完午餐,玛莲娜准备回房间休息。

“再见,希瑟尔。”

出于礼貌,她向公爵之子告别。

希瑟尔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去哪里?”

“我要回房间睡午觉。”

“一起。”他要守着猎物。

玛莲娜蹙眉:“不行。”

“为什么不可以?”

灰紫色的眼眸中没有困惑,只是一潭死水。不过,相较于之前,他的语调倒是多了一丝起伏。

刚吃完饭,她心情尚可,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情人才会在一起睡觉。”

他继续问:“情人是什么?”

“所谓情人,就是——”

相爱的人?不,仅仅是欲望与利益的吸引,也能促使两个人成为情人关系。

这个概念解释起来很复杂,需要考虑到一连串特例。

因为公爵之子一句无关紧要的疑问,花费精力思考,不太值得。

万一听了她的解释,他又提出更多的问题,那真是没完没了。

她只想回去睡午觉。

玛莲娜应付道:“所谓情人,就是在一起睡觉的人。”

希瑟尔向她走近了一步。

“你不愿意回答我,为什么?”

午后的好心情顿时无影无踪。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她不想再伪装出一副友好而耐心的样子了。

玛莲娜面无表情:“如果你想要了解‘情人’的概念,完全可以自己翻阅词典或者书籍,而不是问我。”

“你就在此地,可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自她认识他以来,听他说过的最流畅、最完整的一句话。

午餐时,他的词汇运用似乎还没有这么娴熟吧?

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希瑟尔的回答十分简单:“我和你,不一样。”

他不是弱小的人类,不需要依靠伪装无知维系生存。

然而,玛莲娜却理解成了其他意思。

是,他年幼丧母,和她确实不一样。

小时候,她经常向母亲提问。无论是多么琐碎的问题,母亲总会耐心给出解答。

而希瑟尔,大概是缺少可以询问和依靠的对象,才会逐渐变得孤僻。

但是,这不是她的错。

无论他是故意装作不懂,还是真的不懂,她都没有义务去填补他成长的空白,承担回答的责任。

“您是公爵的继承人,以您的才智,总能理解‘情人’的意思。”

她拒绝为希瑟尔解释这一词汇。

“情人”固然可以被理解为“相爱之人”,但它的另一层意思充满了贬低,与道德相悖。

提到这个词语的一瞬间,她可耻地想到了母亲。

她不知道多萝西娅与公爵之间是否存在真情。但她明白,母亲下定决心成为公爵的情人,无疑是出于对女儿的考虑。

她害怕,当着希瑟尔的面剖析“情人”的含义,会在无意之中,将解释的行为变成对母亲品行的审判。

她爱母亲。她没有资格用任何肤浅的语句定义多萝西娅。

因此,她拒绝对“情人”这一词汇提供任何形式的解释。

玛莲娜冷淡地通知公爵之子:“我回房间休息了,您自便。”

没有等对方回应,便自顾自离开了餐室,前往走廊。

希瑟尔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背影。

她太难吃了,难吃到令他恶心,但他仍旧生出了吃掉她的欲望。这种欲望逐渐增长,让他格外烦躁。

他应该尝试冲破那个未知的限制,弄断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抹杀她,让不受控制的欲望彻底消失。

两条猩红色触腕从他身后伸出,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玛莲娜的脖颈,试图刺穿她的皮肤。

但是——

他又一次失败了。

他本想收回触腕,却已是来不及,因为它们碰到了她的左肩。

玛莲娜感到肩头一沉,立刻侧过脸。

她看见,希瑟尔的手掌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之上。

“怎么了?”她回头望向公爵之子。

他是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她竟然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

“无事。”

希瑟尔松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

这男的真是莫名其妙......玛莲娜不再理他,而是加快步伐穿过复杂的走廊,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简单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却始终没有感受到任何困意。

她午睡的兴致,终究还是被某人破坏殆尽。

玛莲娜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望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回以凝视。

在希瑟尔面前,她为什么没有收敛情绪?她理应沉着克制,始终保持得体与稳重,让旁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一点点回顾今日的所作所为,她不无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希瑟尔,怀抱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弱恨意。

身为公爵继承人,他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获得一切。

可他根本不知道利用与生俱来的优势,收拢唾手可得的权力。

她是没有姓氏的私生女。

正因为体会过失权的憋屈,她才对权力有着迫切的渴望。

然而,她视若珍宝的权力,对于他来说,却是可有可无之物。

真是不公平。

每当她想起两人初次相见的场景,想起他命令她离开,一种难以言明的屈辱感便会席卷全身。

她想逆转这一切。

她心中甚至生出了可耻的念头——想亲眼看着他向自己下跪,看着他亲吻她的脚尖,向她诉说内心的悔恨。

但是——

除了初见时的无礼,希瑟尔并没有做出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由于缺乏礼仪教育,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

更何况,他确实身居高位,有权命令其他人离开凉亭。

玛莲娜清楚地明白,她对希瑟尔的恨意是缺乏理由的迁怒。这种恨意会反过来提醒她,让她看清自己的弱小。

可她无法遏制住内心滋长的野心与阴暗。

从小到大,母亲为她聘请了好几位家庭教师。他们教她几何与算术,教她骑马与射箭,教她文法与演说。

他们没有教她嫉妒与仇恨,她却无师自通。

玛莲娜不再看向镜中的自己,而是闭上了眼睛。

她要将这一些抛到脑后,好好睡一觉,平复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猩红色的触腕攀上房间外的露台,悄无声息地挤开窗户,到达了床帘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