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原本照料玛莲娜的侍女被管家撤换。负责她起居的侍女从一名增添为三名,分别是蒂茜、蒂拉与朵莉。
蒂茜与蒂拉都来自子爵领地,以前就一直服侍她。而朵莉是公爵府的女仆,勤快干练。
这次人手调换一定是母亲多萝西娅的手笔。
玛莲娜心情舒畅,让朵莉带着她参观公爵府。
两人来到了主建筑二楼。
“小姐,这里是公爵的主会客厅。”
金色与白色是这里的主导色调,险些晃花玛莲娜的双眼。深红天鹅绒掩着拱形的窗户,有效地阻挡了阳光,用以避免室内温度过分升高。
两幅巨大的肖像画位于厅堂最显眼之处。
左边画作的主角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人。她坐在一棵树下,面部有些朦胧,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右边的油画笔触精湛,是一位英俊男人的肖像。
“右边画的是公爵大人。”女仆朵莉介绍道。
玛莲娜问她:“左边,是故去的公爵夫人么?”
公爵夫人应该就是希瑟尔·亚兰的母亲,哈莫妮亚。
如果希瑟尔待人冷淡是因为年幼丧母,她倒是可以理解。
朵莉点头:“正是。您或许听说过一则有关公爵夫人的故事?”
“故事?不妨说来给我听听。”玛莲娜有些好奇。
“结婚之后,公爵夫人没有孩子。”
“然后呢?”
朵莉背对着玛莲娜,双眼紧盯画中的女人,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恍惚状态:“她常常祈祷,希望能得到一个孩子。夫人划破了手指,在雪地上留下了血迹。”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她常常许愿,希望将来的孩子能像鲜血一样瑰丽,像白雪一样无瑕。噢!那男孩如她所愿,拥有血的瑰丽,雪的无瑕,多么伟大的奇迹!而她,可怜的夫人,却永远闭上了双眼。她死了,她得偿所愿!......她死了,她得偿所愿!”
朵莉的声音越发尖锐,她手指开始抽搐,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她死了!她得偿所愿!她不甘如此!她得偿所愿!她不甘如此!她不甘如此!她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玛莲娜觉得侍女的状态很不对劲。她是突然疯了,还是生病了?听说,某些疾病能引起手脚痉挛和呼吸困难。
她掏出太阳神殿的护符,查看了一眼,发现它仍旧跟平时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似乎......一切依旧保持着正常。
她扶住对方的肩膀,高声唤她:“朵莉!朵莉!”
朵莉像是突然被人从水底拉了上来,捂住胸口,总算缓过了气:“抱,抱歉,小姐。我刚刚说了什么?”
侍女眼中满是困惑。
“你刚才突发疾病,幸好没什么大碍,”玛莲娜叹息一声,“今天辛苦你了,我会让管家帮你请医生看病。如果你缺钱,我可以资助你。”
朵莉鼻子一酸:“谢谢您,小姐。我不值得您这样对待!”
玛莲娜语气温和,面带愧疚,真诚地望着侍女的眼睛:“朵莉,你刚才陪我走了那么多路,希望没有耽误你的病情。总之,我祝愿你能康复。”
朵莉受宠若惊,嘴唇轻颤,很是不知所措:“小姐啊,您真是太好了。我该怎么报答您?”
玛莲娜将朵莉送到管家身边,说明了情况。
“真是抱歉,我也是才知道朵莉生病了。”管家忧心忡忡。
玛莲娜强调:“请你千万不要怪罪朵莉。”
接下来,她带着子爵府的两名侍女到处转悠,甚至还爬上了西边的塔楼。
“我还以为塔楼里藏了什么宝贝。没想到,塔顶只有空荡荡的露台?”
登顶之后,玛莲娜有点后悔。
“至少,这里风景很不错。您看那边,有一处迷宫呢。”侍女蒂茜安慰她。
蒂拉灵机一动:“小姐,我们要不要去迷宫那里玩?”
玛莲娜将整片绿植迷宫尽收眼底。片刻之后,她记住了迷宫的完整结构。
她笑着提议:“好啊。迷宫总共有四个入口,终点是中央的白色亭子。我们分别从不同入口进去,看谁能先到达终点。”
侍女们当然表示大力赞同。
三人走下塔楼,赶往迷宫,又分别从三个入口出发,寻找终点。
玛莲娜早就背下了迷宫路径,在没有踏入死路的情况下,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凉亭矗立在这个错综复杂的迷宫的中心,被一人高的绿色灌木丛簇拥着,与世隔绝。
刚爬完楼没多久,她感到有些疲惫。如果能在亭子里歇脚,享受阴凉,再好不过。
玛莲娜朝亭子走去。
她的目光穿过大理石柱,直达亭子内部。
银金色长发,挺拔完美的身姿,熟悉的背影。
脚步顿住,玛莲娜面无表情。
她看到了希瑟尔·亚兰。
怎么又碰到他了?昨天,她也是想找个亭子歇一歇,才贸然打扰到了他,惹得双方都不太愉快。
现在,她是真的很累,比昨天还累。而且,太阳有些晒。
她很想在亭子里乘凉。
可就在昨天,希瑟尔命她远离自己。由此可见,他反感她。
这里本来就是公爵府,他才是主人。他不喜欢生人靠近,她理应回避。
虽然她可以返回迷宫,寻个长椅坐下,可这里明明有亭子,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再走一段路呢?
而且,他身为公爵的正统继承人,是她未来的竞争者。
面对她的进犯,他会作何反应?她可以抓住这次机会试探他的反应,摸清楚他的底细。
想到此处,玛莲娜不打算退避,而是提起裙摆,走进了亭子。
几乎是转瞬之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她故意摆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向他问好:“日安,希瑟尔大人。”
话音刚落,她未经他同意,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希瑟尔并未回以问候,而是始终盯着玛莲娜的面部,形状优美的唇微微张开。
从玛莲娜的角度来看,公爵之子的表情是木然而凝滞的,就像是被她的放肆行为震撼到了,以至于一时间无法言语。
呃,以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面对她的挑衅,要么是与她周旋,要么是表明态度。
希瑟尔摆出这副模样,再加上漂亮的皮囊,宛如一具呆愣的精致木偶。
他甚至一直张着嘴!
经过一番短暂的揣摩分析,她恍然大悟——自幼丧母,再加上父亲忙于政务、仆人照顾不尽心,希瑟尔出现一些性格上的问题实属正常。
此时此刻,一股可耻的侥幸从心底升起。
她虽然从小就没有父亲,却是在母亲的关爱中长大的。
这股侥幸转化成一种优越感,又在道德观的作用下,被强行拧成了微妙的怜悯。
就这样,玛莲娜略带同情地望着那双美丽的灰紫色眼眸,轻叹了一声。
她并没有察觉,就在她的身后,猩红色腕足的数量正在急剧增多,宛如怒放的巨型睡莲。
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这些腕足的表面干燥而光滑,覆盖着类似鳞片的结构。
然而,个别区域由于鳞甲脱落,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这表明触足的主人目前正在经历换鳞期。
换鳞期带来的能量消耗激发了希瑟尔的饥饿感。吞食的欲望不断蔓延,拉扯着他的注意力。
这个人类又来打扰他。
虽然触腕无法直接伤害她,但是,他可以折断石柱,任由亭子的顶部将她的头部砸烂。
他不屑于吃她。因为她太弱了,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任何能量,甚至不如光明教会里最低等的教士。
人类这个物种,本来就称不上美味,远不及他的同类可口。
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就如同人类餐桌上的骨头残渣。
就连人类都知道,骨头是专门用来喂猫狗的。他当然不会自降身份,吃下眼前的“骨头残渣”。
此时,假如玛莲娜低下头望向桌子底下,就会发现一根猩红与粉色交织的触腕正在大幅度左右摇摆。
它动作急促而躁郁,多次击向冰冷的地面,却恰到好处地把控住了力道,没有碰到铺满树叶的石板。
即使他不屑于吃她,也应该杀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打扰了自己。
人类种群依靠群居才能生存下去,所以需要借助面部动作传达情绪,确保同类之间相互理解。
对于他来说,表情、神态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的同类都是食物。
刚才,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某种表情。
他不能理解她这种情感,但是他记得,人类望向路边的流浪猫狗时,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在人类眼中,猫狗比他们更加低等。
她竟敢将他视为更加低等的存在。
猩红色触腕在桌下无声地翻腾,每一根都蕴含着沉默的杀机。它们的尾端坚硬无匹,随着他的心意弯曲,扫向石柱的底部。
只要弄断石柱,他就能看着这个人类被石块砸成烂泥。
“希瑟尔大人,您总是一个人独自坐在亭子里,难道是没有朋友吗?”
触腕的末端本要撞碎石柱,却猛然在半途中停滞,没有继续向前。
他略微能领悟“朋友”的含义——地位平等,互为眷属。
那些依靠协作才能完成存续的物种,必须结交朋友。没有同类的帮助,他们无法生存。
而他不一样。除了进食,他无需与同类有任何接触。
他更不可能沦为别人的眷属。
“不需要,朋友。”他模仿人类的发音,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桌子底下,某根触腕停止了摇摆,缓慢地环住他拟态出的双脚,盘成了一个圈。
但是,他为什么要回应她?
他应该直接杀了她的。
玛莲娜看着公爵的继承人,缓缓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刚才,她的问题带有一些冒犯的意味。但公爵之子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笨拙地给出了解释。
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友好地望着对方,语气中带着安抚:“我愿意成为您的朋友,希瑟尔大人。”
经过今日这番试探,她内心充满了自信。
她的目标是成为公爵的继承人,希瑟尔迟早会成为她的竞争对手。
他虽然具有血统和法理上的优势,却一愣一愣的,看起来根本不擅长社交。
她不妨先接近他,了解他,获取他的信任,再构思计策,寻找机会,让他“销声匿迹”,给她让位。
希瑟尔虽然待人冷淡,却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要他将来不对她构成威胁,她也无意害他的性命。
公爵之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没有给出回答。
这个人类并非不由自主受他吸引的眷属,却选择主动靠近他。
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捕食者面对猎物时拥有的优越感。
明明他才是捕食者。
他应该吃了她。
吃了她......
腕足的尖端震颤了一下。
大概是出于狩猎的欲望,一丝难以名状的悸动沿着他的躯体流淌,安抚那些因饥饿而躁动的腕足。
仅仅是想象吞下她的血肉,就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满足。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是其他猎物无法给予的。
包裹鳞片的致命触腕悄无声息地缩回,与他的躯体完美融合在一起——除了桌子底下的那根。
它轻轻竖立起来,尾端轻微地左右摇晃,昭示着主人的兴奋。
她确实有一些特别之处。
他想要更多的满足感。
玩弄猎物,是捕食者的本能。延长狩猎的过程,可以为捕食者带来无穷无尽的满足。
他对未来产生了期待——他要玩弄这个特别的猎物,看她在他的触腕下无力挣扎,再慢慢品尝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