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夫人让我唤您起床。”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闯入玛莲娜的卧室。
敲门声节奏分明,连续而急切。女仆的声音虽然恭敬,却透露出一丝紧张。
玛莲娜猛地睁开双眼。
“现在还是太早了,”玛莲娜提高音量,告诉女仆,“烦请你告诉母亲,我昨夜看书到深夜,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小姐,今日有贵客光顾府邸。夫人特别嘱托,请您务必在九点前出现于会客厅。”
贵客?突然光顾,而非提前通知主人,实在是对尊重之道的极度漠视。
玛莲娜眉头微蹙,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小姐?”女仆再一次叩门。
“知道了,不用催我,我已经起来了。”
她压下心中的不耐,踩着拖鞋走到窗前,用力拉开了帘帐。
一名女仆端来清水,为玛莲娜清理脸部。另一名女仆手持贝壳梳子,为她设计发型。
宝石点缀的银网将黑如夜色的卷发牢牢固定住,束缚了每一缕发丝。
玛莲娜对这种难受的发型很不满意。趁女仆转身拿取项链之际,她伸手从头顶扯出一束头发,任其垂落于脸庞。
接下来,两名女仆共同为她套上了绣有太阳图案的红色绸裙。
在片大陆,太阳被视为至高无上的信仰核心,其信徒热诚地追随着光明教会。
他们遵循教会之命,穷追不舍地捕捉异教徒,将无数人绑在火刑架上处死。
不得不说,她今天这身打扮非常符合光明教会的审美。
“我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烧焦的火柴。”
玛莲娜面对着镜子,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辛辣的点评。
女仆们相视一笑:“不,您很美丽。穿上这身衣服,您就像太阳的儿女。”
“是啊,夫人为您挑选的裙子可真合适!”
“太阳的儿女......”
世人对太阳的崇拜堪称疯狂,而她却一直对这样的热情感到不解。
今天,母亲特意让她穿成这样,难道是要带她面见光明教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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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队骑士的簇拥下,一名男子昂首阔步,走进了子爵的府邸。
他身披金红铠甲,带着一把红宝石佩剑。金色胸甲之上,是繁复的太阳纹饰浮雕,彰显着日炎骑士的身份。
日炎骑士团是教会的武装力量,负责抹除异端,维护神圣的权威。
子爵夫人多萝西娅·索利亚亲自迈出会客厅的大门,以恭敬的姿态欢迎教会的访客。
“欢迎您,尤斯爵士!您的到来令我深感荣幸。”
玛莲娜站在母亲身边,举止得体,笑容合度:“很高兴见到您,尤斯爵士。”
尤斯爵士摘下华美的头盔。
他托起多萝西娅夫人的左手,俯身亲吻:“夫人,我同样十分荣幸。主教让我代替他向您问好。”
尤斯爵士效忠于帝国南部边境的新任主教。
“那么,这位便是玛莲娜小姐?”他侧过头,打量起黑发乌眸的年轻姑娘。
“正是,”多萝西娅夫人点头,“她就是我的女儿。”
尤斯爵士颇有兴致地观察着玛莲娜的打扮:“这身衣服——”
“光明修女候选人的裙装。”多萝西娅的笑容中带着些许暗示。
尤斯爵士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意思。
“您想让您的女儿成为光明修女?”
光明修女在教会中享有较高的地位,由贵族女子担任。
尤斯爵士面露难色:“恕我不能在这件事上帮忙。对于光明修女来说,出身必须毫无瑕疵。可惜,玛莲娜小姐没有父亲......唉!”
众所周知,玛莲娜是子爵夫人多萝西娅的独女,却不是子爵的亲生女儿。
十六年前,多萝西娅以平民之身,带着襁褓之中的玛莲娜嫁给了子爵。
新婚头一年,无儿无女的子爵去世,多萝西娅美美地继承了丈夫的遗产。
多萝西娅叹气:“确实可惜,我还给您准备了很多礼物。如果此事能成,该有多好啊。”
尤斯爵士咳嗽了一声:“好了,是时候与您谈论正事了。”
“把人带上来吧。”他向手下骑士示意。
“是,尤斯大人!”
四名日炎骑士扛着一座制作粗糙的火刑架,稳步走进了会客厅。
他们的面容掩藏在金红头盔的阴影之下,无端给人森然之感。
铁质甲胄摩擦碰撞,宛如擂鼓。
骑士们将火刑架竖立于大厅正中央。圆木柱由于火焰的炙烤,早已变得漆黑。
火刑架上似乎绑着什么。
焦糊的味道就像染料溶于水那样,快速扩散,钻入室内每一处缝隙。
玛莲娜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别看。”
多萝西娅表情僵硬,仍不忘低声提醒女儿。
玛莲娜没有控制住内心的好奇,向火刑架投去一瞥,顿时脊背发凉。不适与恶心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一具焦黑的尸体被铁丝捆绑在粗木之上,边缘因碳化而碎裂。
在骑士们刚才走过的地砖表面,黑灰的遗骸残渣铺就一条显眼的轨迹。
尤斯爵士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母女二人的神情变化。
玛莲娜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不愿让他得意,便强行忍住呕吐的冲动,故作平静。
见女孩没有惊叫出声,尤斯爵士有些扫兴。
多萝西娅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尤斯爵士,您作为宾客,用这具尸体冒犯我,究竟是何意?”
“我们在您的领地发现了这个异教徒,代为处决。您还未洗清包庇的嫌疑,就反过来质问我,又是什么道理呢?”尤斯爵士脱去了客气的伪装。
二十年前,一个狂妄的异教徒杀死数十名大主教,攻破了教皇的主神殿。
幸好教皇及时降下神威,才阻止了浩劫的发生。
此后,教会加大了清算力度,将每一个有嫌疑的人当成异端处决。包庇异端者被视为从犯,也难逃一死。
“我可以直接向主教汇报,您在封地窝藏了这个异教徒。”尤斯爵士的态度十分强势。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公开的恐吓。
玛莲娜向前一步,微笑着反问道:“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具尸体确实来自异教徒?”
火刑柱上的尸体黑如焦炭,甚至碎裂了些许。
事实上,骑士们根本无法证明此人的身份。
尤斯爵士拔出佩剑,手指并拢,从上至下拭过剑身。
“即便如此,您的母亲也难辞其咎。”
一缕又一缕耀眼的火焰自他指尖迸发,最终汇聚成一整片,顷刻间点燃了整把佩剑。
这是一种伤害型祷术,名为“审判之火”,仅供教会成员学习和掌握。
据说,剑身上缠绕的火焰可以净化罪恶。
玛莲娜怒而质问:“我母亲并未犯下过错,您也要对她施以审判之火么?”
“我只是想带您去见主教大人而已,”尤斯爵士笑着告诉她,“至于您要承担多少罪责,还需主教大人亲自定夺。”
玛莲娜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那具焦尸是否为异教徒,其实并不重要。一切解释权,都属于教会。
教会成员通过种种手段勒索势单力薄的小贵族,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想要脱身,就得付出一些财产上的代价。
这些圣职人员,真是过于猖狂了。
玛莲娜克制住心中的怒意,摆出友好的微笑:“其实,我母亲根本没必要跟您去见主教。尊敬的爵士大人,您看中了哪块地,不妨明说。”
她试图替母亲缓解眼前的危机。
尤斯爵士面露欣慰:“唉,你这个孩子,真的很懂事啊。”
多萝西娅将女儿拉至身后,尽力让语气变得平缓:“河谷西北部的那座银矿,您觉得如何?”
言下之意,她打算接受教会的勒索,用金钱与土地换取平安。
“不够啊,”尤斯爵士不太满意,“我听说,您名下还有一处银矿。”
多萝西娅冷静问道:“您知道亚兰公爵么?若是他知道您勒索我,一定不会高兴。”
听到亚兰公爵的名号时,尤斯爵士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很快掩饰了刚才的失态。
“亚兰公爵远在北方,怎么可能管这里的事?您跟公爵是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为您出头?交不出两座银矿,我就把您带去主教那里审问。”
多萝西娅微笑道:“您不妨猜一猜,我与亚兰公爵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我也得提醒您——对我动手,后果自负。我最多给你们一座银矿。”
尤斯爵士冷哼了一声,终究还是选择见好就收。
“那么,就让我们在太阳的见证下,签订协议。”
长剑入鞘,代表他同意多萝西娅的条件。
为了制定神圣不可侵犯的契约,他念出一串祷词,呼唤太阳的化身。
金色的线条耀眼无比,化成太阳的形状,高悬于爵士与多萝西娅头顶,象征着无上的光明法则。
多萝西娅跪在地砖之上,声音颤抖:“伟大的太阳,您的光芒照亮大地,您的力量无所不在。”
“我,多萝西娅·索利亚同意签订契约,在您的见证下,将河谷西北部银矿的所有权转让给尤斯爵士。”
说完,多萝西娅双手朝上托举,虔诚地望向头顶的太阳化身。
她直视着空中那些比火焰还要明亮、比黄金都要纯净的线条,一字一句念诵:“太阳啊,您的法则是无上的秩序,您的光辉将继续指引我前行。”
尤斯爵士也跪在地上,表明接受转让。
“伟大的太阳,您的光芒照亮大地,您的力量无所不在。”
“我,穆特·尤斯同意签订契约,在您的见证下,接受多萝西娅·索利亚的转让。”
他卑微地垂下眼睛,近乎痴迷地念道:“太阳啊,您的法则是无上的秩序,您的光辉将继续指引我前行。”
契约成立,太阳化身放出更加刺目的光芒,让厅堂中每一寸缝隙都溢满了金色。
周围的骑士与仆从皆因强大的威压匍匐在地,战栗不止,不敢直视太阳的化身。
旁观的玛莲娜并未感受到威压,但她依旧随着众人的动作下跪,低头避开了强光。
片刻过后,黄金线条变为光点,逐渐消散。
多萝西娅缓缓呼出一口气:“尤斯爵士,您合法获得了银矿,还请不要再为难我们母女。”
“我会向主教大人禀告,骑士团在您的封地并未发现任何异教徒,”尤斯爵士笑着说,“其实,如果您想拿回银矿,不妨亲自去见主教......他肯定会好好款待您的。”
“毕竟,谁不怜惜您这样绝代美人呢?”他意味深长地朝多萝西娅暗示道。
玛莲娜攥紧了裙子,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逼迫自己冷静。
子爵夫人同样选择隐忍,一言不发。
过完嘴瘾,尤斯爵士率领骑士离开了子爵府。
多萝西娅把女儿带进了自己的书房。
“银矿已经被教会夺走了,”玛莲娜冷笑了一声,“妈妈,我更希望能施以报复,让教会的流氓们付出代价。”
她与母亲没有足够的权力,所以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如果能想办法报复这群教会骑士......
“尤斯爵士在教会里有死对头么?或许,我们可以借力打力——”
“尤斯勒索我们,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替那位新上任的主教敛财。玛莲娜,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子爵夫人。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违抗主教。”多萝西娅打断了女儿的话。
先前,她们还算幸运,因为前任主教没有找过她们的麻烦。
而这位新主教刚上任不过十天,就派手下过来勒索她们。
玛莲娜很是失落:“好吧。你刚刚说要带我离开,是为了躲避主教么?妈妈,我们还能去哪里?”
多萝西娅凝视着书房的墙壁,似是在回忆往事。
“怎么了?”玛莲娜敏锐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
多萝西娅回过神,朝女儿挤出安慰的笑容:“......没什么。”
“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玛莲娜追问。
多萝西娅摆出了轻松的微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拉开墙上的暗格门,从中取出了一封信,随后展开信纸。
“一个月前,亚兰公爵派人送来了邀请函。我打算带你去公爵那里。”
“亚兰公爵?你居然真的认识公爵?邀请函?公爵为什么要邀请我们?”
玛莲娜感到无比震惊,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迫不及待地将一连串问题砸向母亲。
她还以为,母亲之前搬出公爵的名头,只是虚张声势,目的是吓唬教会的骑士。
亚兰公爵是帝国皇帝的亲戚,身份极为高贵。
像母亲这种住在偏远地区的小贵族,怎么可能高攀上公爵?
能结交这样的大人物,本能地,玛莲娜感到十分欣喜。然而,这股喜悦很快被一种无力的情绪所取代。
弱小的一方似乎总是得依附他人,向强大的一方乞求一些残羹剩饭。
要么屈服于主教,要么屈服于公爵。
面对女儿的问题,多萝西娅神情复杂:“跟我一起去公爵那里,就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认识亚兰公爵......”
她之前真是太蠢了,为了某种可笑的自尊,为了逃避未来的流言蜚语,一再拒绝重新成为弗雷德里克·亚兰的情人。
正是她的迟疑不决,才导致了今日的遭遇。
倘若教会更加无理,以玛莲娜为人质逼迫她做出让步,她又能有何对策?
唯有掌握权力,她与女儿方能摆脱被操纵的命运。
即便手段不光彩,她们也必须把权力紧握在手。
“玛莲娜,收拾东西,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