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某座大山国界线处,月色明亮,赵珣匍匐在地,面色严肃。
作为最北面边防连的士兵,每一年,每一天,寒来暑往的无论天气如何,他们都得像这样在夜晚执行相同的任务。
而今晚的搜寻任务是有些特殊的,他们配合当地武警抓捕逃窜的特务。
可是这都趴了半天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搭档用胳膊肘碰了碰赵珣:“我说,你调任下来了吧?什么时候走。”
是的,赵珣就要离开这个呆了三年的哨所。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顿时锁定到了赵珣。
军帽底下是毛寸的短发,月色下也能看清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骨健筋强。
这些人有的在边防连几年了,有的是来了没多久的。但不管是新兵蛋子还是老兵油子,对这个连长都是服气的。
毕竟在军营,不服就干。但凡刺头哪个没被赵珣收拾过。他十八岁参军至今已有十个年头,不论是格斗技巧还是单兵作战能力都是顶呱呱的强。
三年前,老团长被带走隔离审查,赵珣受了影响被调到这山坳坳里。否则,就算不看他曾在前线立过功,就凭几回军中大比和实战演习中的出色表现,他也该是前程可期的。
前不久那位老团长的审查工作结束,组织恢复了他的清白和工作。因此,赵珣的调任也就理所当然了。
刚才说话的搭档用望远镜看了看远处,放心了,继续打趣赵珣道:“还以为能吃上你的喜酒呢,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要走了。都三年没回了,人姑娘忘记你长啥样都不一定。”
赵珣正要说话,旁边一个小战士两肘向前蹭了又蹭,蹭到赵珣近处,笑问:“连长,有对象是什么感觉啊?”
有人笑话道:“你个毛孩子!”
“我要不是毛孩儿,我还能问这个!连长,你是不是天天惦记心里刺挠?”
“我看是你皮子刺挠了。”赵珣笑骂了句。
说归说,赵珣心里却想起了余欣。
相看那天,余欣穿的一身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又文静大方。
有对象的感觉啊?
赵珣还真思考了。
他自幼没了父母,在姑姑家长大。从小他就知道亲戚和家人是不一样的,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拖累。
定亲有对象后,他生活上没什么变化。但他其实心底认为那个要结婚的人,以后便是他的家人。
老家有亲戚和老家有家人是不一样的。
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
都知道自家连长不是个爱把这种事挂嘴边的,也没人在意赵珣的沉默。
过了一会子别人都不说了,竟然听到了赵珣有些缥缈有些轻的声音:“大概是有盼头了,知道家里有人等了。”
说完就拿起望远镜看远处,今晚月色好,照得周围清清楚楚的。
这话听得都不吱声了。
一个个都想家了。
谁不想天天回家,谁不知道当兵苦?
可是要都这么想,谁还当兵?
看清远处的情况,赵珣面色一变,瞬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低声极快道:“有动静了。”
闻言附近的战士们立刻眼睛冒绿光,迅速调整好姿势。
喂了一晚上蚊子,这群龟孙子可算是动了。
筒子楼隔音差极了,余欣感觉闭眼没多久,外头就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人走动的声音、生火做饭的声音、孩子哭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这就是家属院的每个早晨。
余欣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在父母屋里用帘子隔开,摆了张小小的单人床。爸妈床上已经没人了,她瞅了瞅窗外,是个阴天,灰蒙蒙的。
利索地穿好衣服,正要开门出去,就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爸,你劝劝我妈。这明明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
余欣听明白了,这还是昨儿个那事,瞬间心堵得像没了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门,父子俩都看了过来。
“我和王……”余欣酝酿了一晚上,想说自个儿不乐意,想说和那人没关系。
“快去洗脸吧,你妈饭也要做好了。”余百川几乎和余欣同时开口,语气和表情都是少有的亲切温和。
余欣从小到大极少在家说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她辗转反侧一晚上的勇气随着这句话,就像被针扎了一口的气球样,憋下去了。
她嗯了一声,看着她爸的神色到底没再继续说了,从架子上取了脸盆毛巾就要往外走。
这个点儿,楼道里家家都做着早饭呢,一开门烟雾缭绕的。
门口陈春梅一边贴饼子一边和对门的张婶唠着闲磕,见到余欣还数落了句,“晚上不好好睡,白天就起得这样晚。”
余欣没说话,不太高兴的样子朝着水房走去。
“嗐,你瞧瞧,我这一天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没落着个好了,这脸色摆的够够的了。
在各种声音里她准确地听到自家妈的。
昨晚她告诉自己,爸妈不是糊涂的,不会轻易让她退亲的。
可听到刚才那席话和她爸的口风,余欣不确定了。
真的不会吗?
家里大小事看着是她妈说的算,可余欣知道,真要是啥大事拿主意的是她爸。
心里存着事,余欣洗漱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了。直到被人拍了肩膀,才看到盆里的自来水早满了,正哗啦啦的往外流,她赶紧拧了一把水龙头。
“你弟对象定下了吧,你这大早上心不在焉的,也想对象啦?”一栋楼里住着,谁家发生点啥能不清楚啊,对方就这样打趣了余欣一句。
“没,我昨晚没咋睡好。”余欣低着头挤牙膏,回了句。
“说起来雪琴侄子几年没回来了吧?唉,你们说吧,这军人啊光荣是光荣了,可他常年不在家啊,与其说是跟他过日子,不如说是跟他那一家子过日子。”
“谁说不是呢。有个大事小情的,还不得家里人搭把手啊,家庭和睦算是好的了。要是碰上那家里乱糟糟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话很是,我娘家侄女就是嫁的当兵的,结婚四年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
“嗳,前头5栋老张家闺女那亲事好像吹了……”
水房里话题歪了,不再集中在余欣身上。
那边陈春梅和张婶也热闹着呢。
张婶边摊着饼子,边朝着对门说:“秀梅,昨儿我听欣欣说家栋对象上门啦?怎么样,婚事定下了吧?
陈春梅一脸笑意:“是啊,人当然是好的,一顶一的出挑,我是一百个满意。等周日老余和家栋放假,就登女方门呢。”
“哎哟,那感情好。咱楼里都多久没办喜事了,这可算能热闹热闹了。你家仨孩子这以后你可算是不用操心了,一个个都有着落了。不像我,我家那小子就跟个泥猴子似的。”
陈春梅唇边的笑意收敛:“哪就不用操心了,也就老大让我省着点心,我家小子和老二哪哪都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两家当了十来年邻居,余家的事张婶也清楚,她回忆了下:“这三年好像没怎么看到过小赵啊。”
陈春梅把土豆丝盛到盘子里:“相看前赵大姐说的是马上就要提干了,结婚就能随军。可亲一定就说调到满洲里那边,还是个山坳里,唉,转眼我家老二都要二十了。”
“哎哟,那得催了啊,姑娘家耽误不起。”说着张婶话风一转,“5栋老张家不也找的当兵的嘛,我头先在水房听说那婚事吹了。”
陈春梅顿了下,“真的?这怎么回事,那姑娘我记得定亲比我家老二还早两年吧?”
“是,五六年了吧,真是造孽,几年都耽误了。说是老张媳妇堵男方门前骂呢。咱欣欣是个好姑娘,你可得上点心。”
“那你看我是不是上赵大姐家问问,你说这老是没个音讯多愁人啊。”陈春梅想起儿子的话,下意识像是打预防针般说了这么一句。
张婶还一脸的赞同,“应该的,定亲日子不短了,就是回不来,发个电报写封信能耗啥功夫?”
昨儿胡英来吃饭带的东西里有鸡蛋,今天余家的早饭就比平常好一点儿。饼子是用了鸡蛋烙的,金黄金黄的。余欣没去拿鸡蛋饼,只打了碗清粥配土豆丝。
“光喝粥哪能饱,吃。”余百川给二姑娘夹了张鸡蛋饼。
要是以前她肯定因为爸这个举动心里偷着乐,可今儿却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家栋,你的事也算是定下了。都说成家立业,这成了家,在工作上就得好好干了。”余百川先是说了说儿子,尔后又问余欣:“小赵最近有寄信吗?有些日子没听你提起了。”
余欣抬头,还是熟悉的脸,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心底发慌。
她是有阵子没收到信了,但张了张嘴,说的是:“有,说是快有假期能回来了。”
以前收到信她也没声张,也就是寄了包裹一家子分东西,余欣才会说。所以她即便说了谎,他们也不能确定。
余欣有些紧张的看着她爸,第一次说谎,不是为了欺骗,只想着父母能懂她话里的意思。
余家栋眉一皱,正要开口,余百川咳了一声,飞快地扫了儿子一眼,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才淡淡道:“那就好。”
说着也没多看余欣,好像刚才真就是随口问的,余欣松了口气。
饭后,余欣进屋拿包准备上班。
目光触及到床边的木箱时,她鬼使神差的从里面拿出一个饼干盒。然后打开盖子,拨开上层的发圈发夹那些,从最底下拿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
这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了,她拆开。
上面写得是赵珣部队的联系地址和连部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