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视而不见(下)

建元一年,五月中旬。

太皇太后的身体有了好转,陈姀和往常一样去长乐宫请安。

太皇太后只是拉着她的手说些别的事,再不问她与刘彻的事。

王娡处心积虑才当上皇后,成为现在的太后。而陈姀,与刘彻成亲便是太子妃,入宫便是皇后。

每每想到这个,王娡都有些不待见陈姀。而陈姀与太皇太后亲近,也就懒得去长信宫给王娡请安。一来二去,王娡与几个没什么地位的美人倒是亲近了许多。

“阿娇,天越来越暖了。”

“是啊。”只有皇祖母还会叫自己阿娇了。

“阿娇,哀家想去阳陵。”

陈姀抿嘴不语,阳陵是埋葬景帝的地方。景帝葬礼那日,太皇太后早就已经病倒了,如今她身体才刚刚好转。

“阿娇,哀家这几日总是梦到阿启小时候。你说,是不是阿启想念哀家了。哀家担心,再不去,就再也……”

“皇祖母!”陈姀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孙女这就让人准备。”

陈姀让锦墨给刘彻传话,锦墨去时,王娡正呆在未央宫中。

锦墨想起刘彻之前对自己那样,本还有些紧张,可一见王娡在,便微微放心。

王娡见锦墨来了,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她对陈姀笑得要亲切许多。“锦墨,可是皇后娘娘让你过来。”

“回太后,太皇太后想去阳陵看看先帝,我家娘娘应下了,如今派我来请示皇上。”

刘彻一听太皇太后要去看先帝,下意识地开口,“皇祖母她又看不见……”

“皇上!”王娡打断了刘彻的话,而后有些严肃地对锦墨说,“太皇太后出宫可是大事,皇后娘娘怎么也不来与皇上商量一下便自私应下了?”

锦墨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彻点了点头,“且不说太皇太后身体不好,若是遇上了刺客,那可如何是好。”

“带上护卫,自然稳妥。只是这样大的事,皇后娘娘不该擅作主张。”王娡才不关心太皇太后的死活,她关心的只是陈姀擅自决定。

锦墨听出了王娡的意思,可也不敢忤逆,只好应下,“太后娘娘说的是,奴婢回去定会转达给我家娘娘。”

王娡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打算何时出宫。”

“回太后,太皇太后说,若是明日能去,那最好不过。”

王娡点了点头,对锦墨摆了摆手,“告诉皇后,这几日风大,让母后晚几日再去吧,届时哀家与母后一同前去。。”

“诺。”锦墨只能先应下了。

锦墨退下以后,刘彻不解地看着王娡,“母后,皇祖母身体不好,宫外又不安全,您怎么也跟着胡闹。”

王娡笑了,“不安全?是啊,若是太皇太后出事了,那兵符就只能由皇上你来保管了。”

刘彻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难怪王娡说要过几日再去,原来是担心没有时间谋划。

可是,不得不说,刘彻心动了。

作为一个皇帝,朝中大小事,要经过太皇太后的允许才能做决定。想要出兵攻打北方蛮夷,兵符又不在自己手里。父皇都已经驾崩了,可皇祖母还活着……

锦墨回到椒房殿,向陈姀转达了王娡的话,陈姀倒是没反对,“母后说的不无道理,皇祖母咳疾尚未痊愈,虽说阳陵不远,可皇祖母如何能受得住。”

“娘娘,太后似乎是责备您擅作主张才想改日子。”锦墨想到王娡说的那些话,便有些不舒服。

“哦?”陈姀倒是没考虑过这一点,她见锦墨义愤填膺,便宽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娘娘,太后她分明是想压您一头。”

陈姀笑道:“她是太后,纵使出身卑微,也是皇上的生母。本宫卖她几分面子也是应该的。”

想到阳陵,陈姀突然想到了栗姬。她的陵墓就在阳陵北不远处,景帝终究还是念旧情。

难道自己死后也要与刘彻合葬吗?生前没有自由,死后也……

“娘娘,茶凉了。”锦墨见陈姀心事重重,便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陈姀回过神来,喝了口茶,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让锦墨陪她去找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知道要过几日才能出宫,便成天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本就失眠多梦的她,竟然一宿没有睡觉。

苏蓉有些担心地替太皇太后穿上衣服,陈姀也准备与她一同前往。

伴驾的还有窦婴,窦太后本想让刘彻也一同前往,可刘彻借口政务繁忙推脱了。

太皇太后的鸾驾在最前面,紧跟着是王娡,最后才是陈姀。有好事的百姓一早便在街道两侧向往,却不见皇后娘娘的真容。

太皇太后知道窦婴就跟在她身侧,她听不清街上的声音,便掀开帘子问:“王孙,街上都没有人吗?怎的这般安静。”

窦婴心一沉,道路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议论,太皇太后已经听不清了吗。他附耳大声说道:“回太皇太后,臣担心有人惊扰了您,便让人把人都拦住了。”

太皇太后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王孙,你知道吗,当初哀家和太宗出巡的时候,街上可热闹了。”

那时候她还是皇后,她的眼睛没有瞎,耳朵也还能听得清百姓欢声笑语。

窦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太皇太后说话声音很大,有离得近的百姓听到了,才低声议论了一句,窦婴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到了阳陵,陈姀一下轿辇,便快步过去扶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激动的颤抖着手,紧紧地握着陈姀的手。“阿娇,到了吗,到阳陵了吗!”

陈姀仔细地扶着太皇太后,陪她到了陵前的祠堂。

王娡远远地看了眼墓室的大门,只觉得这里有些阴森,便快步跟上陈姀。

进了祠堂,陈姀与王娡随着太皇太后一同跪下。太皇太后点上一柱香,苏蓉替她插在香炉里。

陈姀看着眼前情景,母亲在儿子的墓前,实在有些悲凉。

太皇太后迟迟不舍得起来,“阿启,阿彻长大了,像个大人了……”

“阿启,阿撤处理起军国大事,比你要果断的多,这点倒不像你……”

“阿启,阿彻总想出兵攻打匈奴,他不忍心我们汉家的女儿去蛮夷之地和亲……”

……

“阿启,你不要担心,哀家替你看着呢。哀家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哀家心里明白。阿彻他会是个好皇帝的,你就放心吧。”

陈姀在一旁听着,心里涩涩的。王娡倒是没什么感觉,一脸漠然地看着祠堂上供奉的牌匾。

太皇太后自顾自地说了许多,陈姀在一旁听了许久。

等太皇太后念叨完,陈姀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跪麻了,要不是锦墨和苏蓉扶着,只怕她都没办法站起来。

王娡嘴上说着担心太皇太后受不了来回奔波,陈姀便让看守陵墓的人收拾好了房间让太皇太后休息一会儿。

陈姀觉得屋里有些闷,便带着锦墨出去散步。虽是王陵,锦墨倒是坦坦荡荡不害怕。

“锦墨,你说太后为何这么紧张?”

锦墨摇了摇头,“常听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陈姀还想说什么,远远的瞧见了一个身影。那身影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陈姀对锦墨道:“你在这儿等我!”而后她便追了过去。

陈姀追到了栗姬墓前,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不由得惊呼:“表哥!”

陈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荣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荣回过头,打量着陈姀。见陈姀穿着纹凤裙,虽没反应过来却也没多意外,“十年未见,阿娇都长成大姑娘了。”

刘荣一开口,陈姀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当年,窦婴说……他说……他说你已经不在人世了……表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刘荣笑了笑,他对陈姀如当年一样,只是当年的小表妹已经长大了,他再也不能揉她的脑袋了。

“我没死。”是狐诉替他顶了罪,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他见陈姀哭的满脸泪痕,便掏出一块帕子递给陈姀。

陈姀接过帕子,那粗糙的布料让她的脸有些难受,她没想到当年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居然会用这种东西。她不敢想,刘荣或许用这种东西过了十余年。

再看刘荣身上的衣服虽干净,确是最普通的百姓才穿的衣裳。十年了,他苍老了许多,陈姀有些目不忍视。

刘荣算是已死之人,他不过是来祭拜父母,不想赶上太皇太后来阳陵。他与陈姀说两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陈姀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若非锦墨找到她,只怕她一时半会无法回过神来。

这么多年,陈姀都有些麻木了,她很快地整理好情绪,回到太皇太后身边。

窦婴瞧这四周荒山野岭,虽说出行带了护卫,却没带太多。便对王娡说道:“太后娘娘,若是耽搁了时间,回宫晚了,只怕不安全。”

王娡不悦地说:“来时便有些累了,又跪了这么久,别说母后,就是哀家也有些吃不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是啊,哀家确实有些累了。”

窦婴总觉得心里不安,“太皇太后,臣以为……”

“王孙,让哀家再陪阿启一会儿吧。”太皇太后知道,这次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来阳陵了。“以后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等太皇太后休息好了,天也快黑了。窦婴望着天,有些为难。

若是留宿阳陵,这宫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都在,实在不安全。若是回宫,还有一段山路要走……

“魏其侯,愣着做什么,还不摆驾回宫。”王娡见窦婴脸色严肃,便开口命令。

太皇太后不舍地摸了摸这里的桌子,然后任由陈姀扶着她上了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