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云翻雨覆(上)

窦婴原以为不过是知会刘荣准备进京,便随意派了个人去江陵。却不想手下的人传来的消息是刘荣因侵占宗庙地修建宫室犯罪,被传到中尉府受审。

手下的人见窦婴狠拍了一下桌子,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回来的那人对窦婴如是说道:“侯爷,这事只怕有蹊跷。临江王在江陵的口碑极好,百姓们无不夸赞他。听闻他被押往中尉府时,江陵父老无不痛哭流涕,他怎会罔顾律法?”

窦婴深知刘荣的性格,百姓爱戴他窦婴相信。可这抢占宗庙建宫殿,这等荒唐事,让窦婴如何相信。窦婴越想越气,冷哼一声,“痛哭流涕有什么用?什么抢占宗庙之地,只怕又是欲加之罪!此去你可曾见过狐诉,他是怎么说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他向我禀报!”

那人摇了摇头,“未曾见到狐先生,只是属下听说审讯临江王之人是郅都。郅都对待犯人向来心狠手辣,都说临江王这次凶多吉少,王府里的宾客一个个早就另谋出路了。此时的王府,哪里还有人?”

窦婴只觉得怒火中烧,遇上这种事,刘荣在江陵百姓口中再好也没用。眼下狐诉不知所踪,刘荣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牢狱之苦。想到这,窦婴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人道:“好一个对待犯人心狠手辣,我到要看看,谁敢把临江王当成那下九流的犯人!备车,我要进宫见太后。”

窦婴见了太后,往地上一跪,将情况如实相告。

太后闻言大惊,要说刘荣这等罔顾律法欺压百姓,她自是不信。只是中尉府敢抓皇亲贵胄,也必然是有证据,窦太后再怎么担心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叹了口气道:“纵使是莫须有的罪名,也难免落人口舌。此事暂且不要让皇上知道。苏蓉,去取先帝的刀笔来。”

苏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窦婴,她更担心的是远在江陵的刘荣。待她取来刀笔,窦太后将它交与窦婴,郑重地说:“王孙,你且带着哀家的令牌亲自去中尉府,将刀笔交与阿荣,让他写出实情。若有人敢阻拦,一律处死。告诉中尉府的人,即便临江王有罪,也是天家之子,容不得他们作贱!”

窦婴接过令牌与刀笔,急匆匆地回府准备,丝毫不敢停歇。待他到了中尉府,一说要见刘荣,便有人上前阻拦。窦婴怒视众人,冷声道:“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太后的令牌!太后有令,妄加阻拦者一律处死!”

说罢,窦婴亮出了腰间的刀,一身杀气,吓得狱卒后退了两步。

看守的两人对视一眼,只好放了行。窦婴进了囚室,见到眼前人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他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狰狞伤痕在原本白嫩的身体上显得格外醒目,脸上的血迹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仿佛随时都会没了生气。

窦婴纵使曾经征战沙场,见惯了鲜血,也未曾想那个原本干净美好的少年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窦婴有太多话想问,可门外的看守盯着他。眼前人已经是这等惨状,就算他能惩治了眼前的狱卒,也于事无补。

窦婴才发现,自己拿着刀笔与竹简的手有些颤抖,他竭力平复了心情,对眼前人说道:“太后让我给你送来刀笔,你若受冤,速速写明实情。”

眼前人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接过窦婴手里的东西。窦婴才发现,他的手已是血肉模糊,即便拿得起刀笔,只怕再也没力气刻出字来。窦婴才欲开口,却见他用手上未干的血在竹简上发泄一般地写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写完这八个字,便仰天大笑。“受冤?若非有人处心积虑,谁敢冤枉皇上的儿子?”

见他神色不对,窦婴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止,却见那人将刀笔刺入自己的颈中。

窦婴呆愣在原地,门外的看守冲了进来,可人本就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哪里还能受得住。

窦婴愣了好久,最后一咬牙,拔掉了刀笔。顷刻间鲜血喷薄而出,原本血迹斑斑的竹简上,又多了一道鲜红。窦婴木然地将竹简与刀笔收起,行尸走肉般地离开了中尉府的囚室,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等到窦婴到了长信宫,见到陈姀正在太后身侧。想到刘荣受那不白之冤,窦婴看陈姀的眼神不由得凌厉了几分。陈姀不明所以,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苏蓉也有些不理解,却还是站在了陈姀与窦婴只见,替陈姀挡住了窦婴那凌厉的目光。窦婴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便收起不善的眼神。

窦婴一进长信宫,便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窦太后赶忙问道:“你可见到阿荣了?他是不是被冤枉的?”

苏蓉见他呈着竹简,便上前接过。她还未打开,便看到竹简上的血迹,一时间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窦太后只觉得太过安静,便开口向苏蓉问去:“苏蓉,快给哀家念念,阿荣写了什么?”

“这……”苏蓉将竹简打开,看着竹简上的血字,心中已经了然。

听不到苏蓉的回应,窦太后有些奇怪地对陈姀说:“阿娇,你去替哀家看看。”

陈姀对刘荣获罪之事毫不知情,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接过苏蓉手中的竹简。刚一接过,便觉得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陈姀忍住恶心,才看清里面的内容,便吓得将竹简弄掉在地。“这……这是什么东西……”

窦太后皱着眉头,“王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窦婴瞟了陈姀一眼,缓缓开口道:“回禀太后,微臣去时,临江王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两只手也是血肉模糊,刀笔也握不住了。这才用鲜血在竹简上写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窦太后闻言怒不可遏,“他们怎么敢!你还不快带人给阿荣救治!”

窦婴再次开口,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让众人都为之心惊,“回禀太后,临江王不堪其辱,在狱中自尽了。所用之物,正是先帝留下的刀笔。”

说完,窦婴将一个盒子递给苏蓉。苏蓉没敢打开,想也不想想,这盒子里装的,正是刘荣自尽用的刀笔。

陈姀不知前因,只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便晕了过去。苏蓉才将她抱到榻上休息,还没来得及替她掐人中。便见太后呼吸急促,赶忙转身去给窦太后顺气。而后对外面的内侍喊到,“来人啊,快去,快传太医!”

窦太后扶着一旁的桌子,直到太医来了才稍稍有些好转。其间,窦婴一直侧立在一旁,一语不发。

太医到了以后,刚欲给太后把脉,便见太后摆了摆手,“哀家无碍,阿娇醒了吗?先去给阿娇看看。”

太医替陈姀把了把脉,得知无碍后便替她施针。见陈姀的手指动了动,便微微转醒。苏蓉这才松了口气,道:“太后,翁主已经醒了,快让太医给您把把脉吧。”

窦太后推开了苏蓉的手,喘着粗气,沉声道:“哀家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气急攻心。王孙,传哀家懿旨,郅都目无王法,残害皇子,即刻处死!”

窦婴这才有了表情,只见他眉头微皱,道:“太后,纵使郅都其罪当诛。可处死郅都并非小事,是否应当先请示了皇上?”

不说这话还好,一提知会皇上,窦太后更是生气,只见她捂着胸口道:“请示皇上?他们这般对临江王,也是皇上的意思吗!”

窦婴不再阻止,他进宫见太后,就是要让太后惩治郅都,应了一声“诺”,便退了下去。

陈姀已经躺在榻上,目光还是有些呆滞,良久,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不是说表哥马上就要回京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苏蓉生怕陈姀的言语又让太后动气,赶忙对她摇了摇头。陈姀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见没人回答她,便号啕大哭起来。窦太后也觉得痛心疾首,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派窦婴通知刘荣回京给她贺寿,最终却成了这般。

出宫之后,窦婴盯着宫门看了好久。而后冷笑一声,便上了马车。

窦婴回到府中,见卫城捧着一册竹简想向他请教。窦婴一时烦躁,推开了竹简。跟在窦婴身后的人,示意卫城先退下。

卫城有些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窦婴。见窦婴回房没多久,换了身衣裳便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跟在窦婴身后的人有些担忧地说:“侯爷,您都两天没吃饭了。”

窦婴不理会身后的人,太后的令牌还在他手中。只不过上一次是为了救刘荣,这一次是为了取郅都的命。

窦婴的随从劝道:“侯爷,虽说这是太后的命令。可您若就这么取了郅都的命,皇上知道了,只怕……”

窦婴不理会属下人的话,急冲冲地上了马车,“这等酷吏,岂能容他!速去中尉府!”

作者有话要说:窦婴,字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