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扶着景帝回到寝宫,贴身的小太监替他脱了鞋袜,此刻已经酒醒大半,景帝沉思片刻,对那小太监说道:“今晚召栗姬来。”
小太监眼珠子一转,应下之后,便退了出去。等他传了软轿,到了云阳宫,才欲唤人通传,却听见宫里打骂宫女的声音传出。抬轿子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栗姬打骂宫女,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见,只是这次声音仿佛大了些。
小太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只见宫女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发抖,有的脸上还带着伤。栗姬认得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态度瞬间缓和了下来,可语气还是没收的住,冷声问了句:“何事!”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地说:“奴才参见栗姬娘娘。回禀娘娘,皇上传您今晚侍寝,软轿已经在您的宫外等着了。”
栗姬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可一瞧见地上跪着一群木讷的宫女,又是来气,踢了身边一个小宫女一脚,怒斥道:“一个个还傻在那干什么,还不快滚过来给本宫梳妆打扮!”
那小太监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在宫外候着。他虽也不喜欢栗姬,可有太子在,保不齐栗姬便当上了皇后,这样的人,是他这等小角色不敢轻易得罪的。
栗姬打扮好,便跟着那小太监上了软轿。软轿四角坠着风铃,抬轿的几人步伐稳当,风铃的声音悦耳又不凌乱。等栗姬到了景帝的寝宫,脸上挂着动人的笑,哪里能看得出她方才在云阳宫里作威作福。
栗姬行礼之后,站起身来便柔若无骨地贴上了景帝。虽说她不是宫里最年轻的女人,可与景帝到底有多年的情分。栗姬想起前几日刘嫖送来的女子,便有些不满地说:“皇上今日怎么想起来臣妾,长公主不是才往宫里送了几位美人?听说一个个年轻漂亮,妩媚动人。”
话一出口,景帝便有些不快,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拥着她,开口宽慰道:“朕与你多年情分,你何必同那些刚进宫的女人吃醋。阿荣封了太子,朕理应立你为后。太史令那边正在推算日子,你若封后,以后定要善待后宫中其他嫔妃。”
栗姬原本听说景帝要立她为后,心中满是欢喜。可一听说要她善待那些整日与她争宠的女子,她便心生怨恨,一时间忘了仪态,阴阳怪气地说:“有皇上善待她们便够了,哪里用得着臣妾。”
景帝酒意虽说退了大半,可脑袋还是有些昏沉,本就懒得说话,听栗姬这般言语,更觉得心烦意乱,一时脱口而出,“你一来便说这些不解风情的话,早知道朕就宣王夫人来服侍朕了。”
栗姬一听景帝提起王娡,更是怒火中烧,仗着景帝从前对她百般纵容,冷哼一声,说道:“又是王娡!那个嫁过人的贱人,整日里矫揉造作,到底有什么好的!”
景帝闻言,推开了栗姬,“你此等气量,如何为后!”原本立她为后,便是太后的意思。景帝在朝中大小事务都要向太后禀报,本就觉得憋屈,如今栗姬这般恃宠而骄,让他不由得反感。
景帝盛怒,栗姬浑然不觉,继续说道:“臣妾是小肚鸡肠,那王娡便温婉大方,皇上整日对他们母子另眼相看,不如死后与她合葬……”
话未说完,景帝一掌掴在了栗姬的脸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宠妃争风吃醋也就算了,居然说出这种话。他喘了几口粗气,指着门外,说:“滚!给朕滚出去!”
栗姬捂着脸,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跪在地上,慌忙认错,“皇上,臣妾,臣妾也是酒后失言,有口无心啊!”
“滚!”景帝闭上眼睛懒得看她,栗姬看得出来景帝有多失望。可景帝再也不愿听她说话,她也只好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朝,众人见景帝面色不善。窦婴冷静地打量着殿上之人,本想进言,思虑片刻还是作罢。
下了早朝,窦婴回到侯府。听下人来报,得知狐诉来访。狐诉原是窦婴府上的宾客,窦婴见他才学过人,心思细腻,便举荐他为太子舍人。到了偏厅,见狐诉正在教一个孩子识字。
那孩子是他从军营里带回来的,初见时,只看他瘦瘦小小,非要参军,不想被人赶了出来。窦婴原以为他才不过七八岁,一问才知他竟已经十一岁。窦婴不由得想起听父亲讲起从前流离之苦,便将他带回府中。
窦婴冲那孩子道:“卫城,我让你自己读书,怎么请教起别人了?”
卫城赶忙站了起来,没等他说话,狐诉便开了口,“阿城虽说不是从小读书,可悟性极高,是个可造之材。”
窦婴没打算责备卫城,转问狐诉,“你不好好跟在太子身边,来我这做什么?”
狐诉起身,拍了拍卫城的肩膀,示意他先下去,而后开口道:“昨日宫里都传开了,说是栗姬娘娘惹怒皇上,大晚上的被皇上从寝宫里赶了出来。”
窦婴摇了摇头,“今日朝堂之上,便察觉出皇上余怒未消。我还在想,昨日宫宴其乐融融,是何事能惹得皇上动怒,却不想是栗姬惹的祸。她这般恃宠而骄,迟早会祸及太子。”
自从栗姬拒绝了长公主的婚约,狐诉与窦婴得知长公主开始拉拢王娡,便知道太子之位马上就要受到威胁。昨日宫宴,窦婴大胆进言,却被长公主拒绝,二人更是察觉到事情不妙。
立栗姬为后,本是窦婴私下与窦太后进言。窦太后已经应允,却不想栗姬又惹恼了皇上。皇上的决策总在太后的束缚下进行,只怕这件事会让他更加不满。
狐诉道:“您虽是太后的侄子,可长公主却是太后的亲女儿。若是长公主有意替胶东王谋取太子之位,只怕太后也不会向着您。”
窦婴何尝不知道太后有多宠爱自己的女儿。七国之乱之后,连周亚夫这样的功臣都受人忌惮,刘非更是早早离开了长安城。若非窦太后念及那点骨肉亲情,只怕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虽说自己已经交出了大将军的权力,当了太子太傅,可文武百官却因此更加忌惮自己。这点,皇上如何看不出。
眼下窦婴也无计可施,只好对狐诉说:“太子废立不是小事,若无过错,皇上不会轻言废黜。况且太后本就不喜欢王夫人,长公主想扶持胶东王为太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你先回去侍奉太子,我还有事要办,改日再进宫与太子详说。”
狐诉叹了口气,便离开了侯府。他与窦婴不是没有提醒过刘荣。可是刘荣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姑母会厚此薄彼,更不愿意相信刘彘这样可爱的孩子会同自己争抢。虽说刘荣对太子之位并不在意,可一旦跌下,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陈姀在自己家中,睡得很是安稳。锦墨进她的闺房将她叫醒,惹得她有些不满。只听她迷迷糊糊地说:“苏蓉姑姑,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刘嫖见她这般懒散,有些不快,“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你在宫里,就是这般度日?”
陈姀一听母亲的声音,连忙坐了起来。猛地起身,让她有些头晕。陈姀努力地摇了摇头,才缓过来,而后对刘嫖说:“母亲,我在宫中随了皇祖母的作息,这才……”
刘嫖摇了摇头,她的女儿怎么可以这样散漫,“还好今日我知道了。赶紧起来梳妆,我与你寻了个老师,这几日好好练练琴。”
“练琴?”从前锦墨会教陈姀弹琴,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母亲为何突然叫她练琴。
等她换了衣裳,同母亲一同去见那琴师。路上,陈姀多少有些不情愿。因为在她眼里,琴师总让她联想到歌女,她以为教坊里的姑娘都不是什么良家子。
见了那琴师,陈姀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听说舞榭歌坊里的琴师歌姬都是女子,却不想母亲居然找来了以为风度翩翩的男子。
那男子从容起身,向刘嫖行礼,道:“俞子程见过长公主。”
刘嫖拍了拍陈姀,她才回了神,同俞子程行礼道:“见过先生。”
刘嫖点了点头,对陈姀说:“阿娇,这位先生年纪轻轻便会弹‘高山流水’。在家这几日,你不可懈怠,定要把这首曲子学会。”
“高山流水?这首曲子不是已经失传已久?”陈姀心中叫苦,她如何能在短短几日学会这等曲子。可看眼前人年纪轻轻,心想:莫非这是个骗子?
俞子程看到陈姀怀疑的目光,微微一笑,盘腿坐在石桌前,起手抚琴。只听那琴声一会儿如雨落玉盘,一会儿如惊涛拍岸,宛如九天仙乐,当真称得上高山流水。只是这是不是真的“高山流水”,陈姀便不得而知。
见他弹完,陈姀闭上眼睛,细细回想着曲调。以往锦墨弹奏一遍的曲子,她起手便能和上,只是这次,陈姀闭上眼一回想,满脑子只有碧空飞云,水落石出之景,哪里记得如何弹琴。陈姀睁开眼睛,不由得肃然起敬,再次对俞子程行礼,郑重道:“先生果然琴艺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