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信悠悠(下)

陈姀早猜到阳信公主回了漪澜殿少不了同王娡告状,只是她不曾忌惮过王娡。王娡见刘珏一回漪兰殿便咬牙切齿,没有半点作为公主应有的端庄,不由得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簪子而已,你的身份比她高,何必为了这种小事乱了章法。”

刘珏哪里听得进去,她一把将发间的银簪扯下,重重的扔在地上。“她不过是个翁主,那点翠簪子宫里受宠的夫人都不曾有过。我是公主又如何,为了迎合父王勤俭治国,吃穿用度连个官家小姐都比不上,更别说和她长公主的女儿相提并论!”

王娡性格极为隐忍,冲金玲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刘彘带下去,便开始宽慰刘珏。“好孩子,你也是公主,你若能讨得你父王的欢心,日后嫁个好人家,还愁没有稀罕物?”

刘珏虽说任性,可这宫里宫外的形势她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就是嫁了好人家吗?还不是因为她是嫡公主,她的弟弟是天子。可我的弟弟只是庶子,别说如今太子已立,就是今天太子死了,比他年长的皇子那么多,再怎么也轮不到他!”

王娡闻言一惊,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人听了去,只怕胶东王的地位都保不住。情急之下,她一巴掌掴在了刘珏的脸上,刘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片刻间眼里便蓄满了泪水。

王娡打了女儿,来不及心疼,便厉声道:“这等混账的话你也敢说!”

刘珏只觉得委屈,“你与长公主亲近,为的不就是希望她扶持阿彘?弟弟的身体本都要好了,你为了让父王相信他受惊,好嫁祸给太子,不惜给他喝发热的补药,阿彘那么小,他怎么受的住!”

王娡闻言更是惊慌,她冬季总是手脚冰冷,才不时喝这补药,本以为让刘彘喝一点儿不会被人察觉,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些话,你……”

刘珏捂着被打的脸,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倔强地说道:“母亲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只是那陈姀根本没把阿彘放在眼里,太后又向着太子,您何必争这不属于您的东西?”

王娡知道刘珏素来疼爱弟弟,可能够扶持刘彘的只有长公主,纵使陈姀有时候骄横了些,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开口宽慰女儿,“阿珏,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可阿娇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性格虽然娇纵,可她本性不坏。”

刘珏怎么会认同王娡的话,在她眼里,陈姀若对刘彘没有恶意,就不会让他落入水中。刘珏越想越气,可又不敢冲着母亲发作,只好生生咽了下去。

刘珏起初不喜欢陈姀,不过是出于小女孩儿的妒忌。可如今见她这般对刘彘,刘珏更是对她喜欢不起来。偏偏王娡为了替刘彘谋前程,要向她们母女忍气吞声。明明在别人眼里,刘彘这么小便被封为胶东王,已经是难得的优待了,可王娡还是不满足。

等馆陶公主被准许进宫,已是端午。馆陶公主细细打量着阔别已久的女儿,虽说有些思念,可她突然有些不想把陈姀接回家。陈姀在宫里这两个多月,举止更加大方得体。加上太后喜欢陈姀,有她陪在身边,太后的身体好了许多。

不管是出于孝道,还是替自己考虑,馆陶公主都希望陈姀在宫中多呆几日。不说别的,就说陈姀在宫宴上能够跪坐在太后身旁,就已经惹得一干人眼红。再看陈姀头上的发饰,别的妃嫔不知道,刘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些都是太后曾经最喜欢的,如今赐给了陈姀,刘嫖心里别提多高兴。

刘嫖见太后心情不错,更是欢喜,开口道:“母后,阿娇这孩子一向顽皮,在宫里这几日,不知给您添了多少麻烦。”

未等太后开口,景帝便出了声,“皇姐此言差矣,阿娇这孩子比朕的儿女懂事多了,有她陪在母后身边,母后不但每日心情好,连身体也好了许多。”

太后闻言,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是啊,有阿娇在,长信宫再也不闷了。阿娇时常拉着我出去走走,我这把老骨头,胃口越来越好了。若不是你只有这一个女儿,哀家真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刘嫖听太后这般喜欢陈姀,心中大喜,本想顺势提出让陈姀嫁进宫,可一想眼下刘荣还是太子,便改口道:“母后若是喜欢阿娇,让她在宫里多住几日也好。我那家里两个儿子已经够闹了,阿娇一回府,更是要乱成一团了。”

陈姀有些不明白母亲的用意,难道母亲先前遣人送糕点进宫不是为了警告自己?又想到母亲向来对自己宠爱有加,自己却胡乱怀疑母亲,一时间心中少不了愧疚。

太后听不见陈姀说话,以为她是想念母亲,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孩子,快去你母亲身边吧。”

陈姀点了点头,提起裙摆,对太后与皇帝行了个礼,便到了刘嫖身边。刘嫖欢喜地拉着陈姀左看右看,再见到女儿她自然高兴得紧,嘴上却说着:“原本担心你在宫里会因为想家吃不下饭,没想到你这没心肝的丫头倒是胖了不少。”

话一出口,众人都笑了,陈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皇祖母待我太好,总让苏蓉姑姑给我做好吃的。”

陈姀话一出口,在场的大臣眼睛都亮了,若是有人的儿子能娶陈姀为妻,这可比娶公主要光彩许多。毕竟宫里没有嫡出的公主,大部分权力又在太后手中,陈姀这般受太后喜爱,可比区区公主的地位高了许多。

刘嫖淡然地瞟了一眼群臣,她怎么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只是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下嫁于人?

陈姀只觉得如芒在背,只因她瞧见栗姬听她说出这话时眼神有些不善。陈姀原本不曾惧怕栗姬,只是自己的母差点害了人家的儿子,因此陈姀对她多了几分愧疚。好在刘荣无事,不然陈姀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就在众人各有心思的时候,窦婴突然站了出来,只见他从容地整理了衣袖,跪在中央,恭敬道:“皇上,太后,臣有话要说。”

景帝心情正好,便允了下来,开口道:“宫宴之上不必多礼,魏其侯有何事要说?”

窦婴仰起头,环顾四周,缓缓地开了口:“回皇上,既然太后喜爱翁主,不如赐婚翁主与太子,这样翁主嫁进宫中,也能常伴太后身旁。”

刘荣未曾想到太傅会说这话,若是这事成了,他与陈姀并无男女之情,难道要这样被绑在一起一辈子?他若是不同意,那外人听了,就成了他瞧不上陈姀,只怕会坏了两人的名声。此时这么多人看着,当真是骑虎难下。

刘嫖闻言猛地一拍桌子,不等皇上与太后开口,便冲窦婴喊道:“窦婴你放肆!”

众大臣面面相觑,且不说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受宠于帝王,就凭他太子太傅的身份,列侯中也无人敢与他平起平坐。

众人都知道,若是太子娶了陈姀,那地位定然更加稳固,那窦婴这太子太傅的地位便更加尊贵。此时他一开口,武将言官没一个人敢反驳,唯独馆陶公主敢拍案指责。

太后微微皱眉,倒是不急着反驳窦婴,而且冲馆陶公主开了口,“馆陶,不可无礼。窦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等窦婴回话,景帝便早早点了头,“魏其侯所言有理,如此一来,阿娇不但能常伴母后身旁,而且嫁给阿荣,阿娇做了太子妃,也不会辱没了姐姐的女儿。母后疼爱阿娇,自然也希望阿娇不要下嫁他人。”

刘嫖瞧见栗姬轻蔑的眼神,心中不快,又见窦太后似乎有些被说动了,赶忙开口道:“回皇上,阿娇性格骄纵,这太子妃日后是要当皇后的,她怎么担得起?”

窦太后倒是不觉得陈姀性格不好,只是她年纪尚小,谈论论嫁有些早。又想起刘嫖之前的所作所为,窦太后不免有些担心,于是对窦婴说:“阿娇还小,谈论论嫁为时尚早。窦婴,你先退下吧。”

窦婴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嫖,刘嫖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此刻皇帝都点头了,她何苦把赌注压在胶东王身上?难道自己与狐诉猜错了?可若是刘荣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有栗姬在后宫给他处处树敌,刘荣又胸无城府,只要长公主推波助澜,那他丢了太子之位是小,最可怕的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可太后已经开口,窦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先退下。不过既然皇帝与太后都有些被说动,那么便不怕王娡有什么心思。

陈姀有些疑惑地瞧着窦婴,她只知道窦婴是太后的侄子。细细打量,见他穿着不一般,看模样许是比父亲年轻些。隐约可见他的脸上有细细地伤疤,听闻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比起自己的父亲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再看他说话时众大臣无一反驳,就知他身份不一般。只是这宫宴上,她不好随意开口,只好默不作声地靠在刘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