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姀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那宫女没有跟上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留在那哄刘彘了。陈姀一开始还很生气,只是冷静下来之后,陈姀也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有些过分了,刘彘那么小,自己为何要和他置气。可她还没来得及自责,就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这御花园,比家中的园子不知大了多少倍。大路连着小路,湖水通着细流,过了竹园又见梅林,偌大的花园被打理得很仔细,杂草落叶几乎看不见。
陈姀倒是不担心走不出去,御花园虽大,总会有经过的宫女。现在没人跟着她,反而自在。放眼望去,只见远处园子中立着一颗奇怪的桃树。说它奇怪,是因为陈姀隐约瞧见,树上的叶子颜色不太一样,瞧那模样似乎又像李子。走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桃树旁长着一棵李子树。两棵树的树根贴得紧紧地,好像一棵树一样。可奇怪的是,桃树的叶子完好无损,李子却被虫子咬得七零八落。
陈姀见了,只觉得它有碍观瞻,自言自语道:“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把它砍了去。”
“若是没了这李树,只怕桃树要遭殃了。”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陈姀赶忙回头。见那人一身玄服,腰间佩着水苍玉组绶,应该不是王侯。如此,陈姀并未行礼。反倒是那人冲陈姀作揖,恭敬道:“微臣见过翁主。”
见他如此客气,陈姀倒有些不好意思。以往跟在母亲身边,别人都是直接向母亲行礼。在此之前,她哪里有独自承受官员大礼的时候。可她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见惯了大场面,陈姀轻咳了两声,好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省得说起话来露怯。
陈姀调整好了情绪,随即问道:“这里靠近后宫,你一个外臣怎么在此游荡。”
话一出口,陈姀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用词不当,可那人并没有露出嘲笑的神色,而是恭敬地回答:“回翁主,微臣狐诉,是太子舍人,才见了皇上汇报太子近日的功课。”
陈姀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番,难怪这人一眼就认出自己,原来是荣表哥宫中舍人。太子舍人虽不是大官,可也是要职,眼前人定然是学识渊博。想到这,陈姀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看他那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与刘荣有几分相似。可当陈姀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人的眼睛似黑洞一般深不可测。
陈姀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方才说,没了李树,桃树便要遭殃。那若是没了桃树呢?”
狐诉浅浅一笑,那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似乎比刘荣还要温柔,“若是没了桃树,李树会活得更好。”
陈姀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何,难道把它们分开,虫子就不会啃咬李树了?”
狐诉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桃树娇贵,好引来蛀虫。李树本不会引来虫子,可若是与桃树种在一起,便会被虫啮咬。只因为,它们是近亲。”
“近亲?”陈姀只觉得他这话另有所指,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
“翁主,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是漪澜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说罢,他躬身行礼,而后离开,只留陈姀一人呆愣在原地。
狐诉说的话让陈姀有些听不懂,不知为何,这人虽是态度谦和,却让陈姀感觉怪怪的。陈姀顺着狐诉指的路一直往前走,没走多远便瞧见了漪澜殿。想起自己才把刘彘惹哭,陈姀就觉得头疼,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走到漪澜殿前,见宫门大开,陈姀在门口徘徊不进,也不知道刘彘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只怕他的奶娘少不了告状。
王娡在屋里瞥见了陈姀在门口徘徊,转头冲刘嫖说道:“瞧瞧,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就说,阿娇这般聪明,怎么可能迷路。”
刘嫖闻言,赶忙起身走了出去。
方才刘彘被奶娘带了回来,一张脸哭得和小花猫一样,左右不见陈姀的身影。奶娘见了王娡,也没注意一旁的长公主,仗着自己是胶东王的奶娘,开口便阴阳怪气,“方才胶东王想和翁主一起画画,翁主却嫌我们胶东王画的难看,摔了眉黛,冲我们胶东王撒了一顿气便走了。瞧着那方向,是往长信宫去了……”
刘嫖听那奶娘的话,语气越来越刻薄,一口一个“胶东王”,这是明里暗里骂她的女儿仗着有太后撑腰,就忘了尊卑。刘嫖轻咳一声,打断了奶娘的话。自己的女儿,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奴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
王娡了解刘嫖的性子,也知奶娘此举不妥,遂开口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玩闹罢了,只是阿娇独自一人,不要迷路了才好。金玲,赶紧带几个人出去找找。”
王娡话音一落,她身后的宫女站了出来,应了一声“诺”,便退了下去。
只是那奶娘指的路本就是错的,陈姀明明是往御花园深处走,奶娘存心想折腾陈姀,便说陈姀去了长信宫。她哪里想到,陈姀这么快便回来了。
陈姀见母亲走了出来,满脸焦急,并无责备之意,心里便没那么紧张了。陈姀随着刘嫖走了进去,王娡倒是神色如常,可那奶娘似乎因为回到了主子身边,看向自己时眼里的责备更是明显。
陈姀原本还有一些心虚,瞧见奶娘这幅嘴脸,反倒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她与刘彘本就是小孩子玩闹,况且刘彘又没磕着碰着,不过是他自己爱哭罢了。
陈姀对着王娡行了礼,不卑不亢地说:“夫人,我不过是教给胶东王要分清长幼,让他喊我表姐,而非直呼我的乳名。还有他一见我就扑过来抱我,我便教他男女有别。又见胶东王偷拿了您的眉黛出来玩,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他的表姐,便教训了他几句罢了。也许是哪句话说的重了些,把他惹哭了,还望夫人见谅。”
陈姀避重就轻,让王娡觉得有些尴尬,可当着刘嫖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小事化了,“阿娇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作为姐姐,教训弟弟是应该的,我怎么会怪罪你呢。”
陈姀见王娡这样,心里不免犯嘀咕,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是护着自己,这个王夫人看起来却没那么护着刘彘。刘彘的奶娘都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王夫人可真能忍。陈姀还不懂什么怒藏于心的道理,见王娡这样的态度,干脆顺着杆往上爬,正好当着母亲,多挑出刘彘几处毛病,也好让母亲断了念想。
陈姀凑到刘嫖身边,拉着母亲的手,糯糯地说:“母亲,女儿只是觉得,夫子教给我,男女有别,长幼有序。阿彘虽说还小,可我已经长大了,他不懂,我理应教他。母亲说是不是呀。”
刘嫖见自己的女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心里早就乐得开花,哪里还会怪罪她。可一旁的王娡,见陈姀把她自己与刘彘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心中难免焦急,赶忙开口解释道:“阿娇,阿彘昨晚还冲我撒娇,说要我给他点什么小玩意儿送你当礼物。他只是在这宫里待久了,没人陪他玩,如今见了阿娇,便想和阿娇一起玩。”
“奇怪,胶东王不是有姐姐吗?”陈姀不知道王娡是否还有别的儿女,不过对阳信公主她可是印象深刻。想想也是,自己在家也不爱和弟弟玩,阳信公主又比自己大,估计也不喜欢这个小娃娃。“还有,他都不用做功课的吗?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便有夫子教我识字。”
“这……在宫中,皇子六岁才开始读书。阿娇聪明伶俐,自然比别人早了些。”虽说王娡私下会教刘彘认字,可她自己并非学识渊博,自然比不得陈姀生在宫外,小小年纪便能有自己的夫子,还是刘嫖精挑细选的。
提起功课,陈姀灵机一动,冲着刘嫖说:“母亲,夫子昨天下午给我讲了《周礼》,又讲了许多故事,女儿觉得有趣,今天想早点去找夫子,我们早些回去好不好。”
陈姀这个理由让刘嫖如何拒绝,刘嫖被哄得开心,早忘了方才刘彘是哭着回来的。刘嫖笑着拍了拍陈姀的手背,“好好好,我们一会儿去给你皇祖母请安,然后我们就回府,好不好?”
陈姀闻言,立刻向王娡告退。王姪见刘彘在一旁,瞪着大眼睛不说话,连忙蹲下,拍了拍刘彘的后背,“母妃怎么教你的,还不恭送长公主。”
刘彘只知道,陈姀要走了,他以为陈姀还在生他的气,便走上前去,冲着陈姀说:“阿娇表姐,你以后还会来宫里陪我玩吗?”
陈姀心想:“还”来宫里陪你玩,说的就好像我什么时候陪你玩过一样,还不是你自己瞎闹腾。不过陈姀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她对刘彘的语气虽有所缓和,可还是冷冰冰的,“我以后自然要随母亲进宫给皇祖母请安,你也到了要读书的年纪,不要老想着玩闹。”
读书不过是个幌子,陈姀也知道,对一个四岁的小娃娃用这种理由,实在有些牵强。可她在府中,大部分时间都围着夫子转,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陈姀以为自己把情绪伪装得很好,可她对刘彘的疏离都写在脸上,王娡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饶是如此,王娡还是得满脸堆笑,对陈姀说:“阿娇说得是,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刘嫖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女人,王娡太过谄媚,她还不至于太得意忘形,于是客套了几句便拉着陈姀离开了。
出了漪澜殿,刘嫖便问陈姀,“阿娇可是讨厌阿彘。”
陈姀撇了撇嘴,自己的态度有这么明显吗,明明自己已经极力克制了。“讨厌谈不上,就是觉得他口水都没擦干就想往我身上蹭,有些烦人罢了。”
刘嫖听她原来真的是小孩子脾气,也就没多在意,“傻孩子,你那么大的时候,有时也是鼻涕眼泪往母亲身上蹭,小孩子都这样,等他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
“可你是我母亲,我又不是他母亲。等他长大了,我还是比他大,他在我面前永远是小的,难道犯了什么错,都能用年纪小来搪塞吗?”陈姀想到,在家里,自己的弟弟惹了自己,父亲也总拿他们小说事。可刘彘又不是她的亲弟弟,如今刘嫖这么说,她更是来气。
刘嫖摇了摇头,女儿的任性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想到这,刘嫖也不忍苛责,反倒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等下要见你皇祖母,到了长信宫,可不许甩脸色给别人看。”
陈姀闻言,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