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彘,快见过长公主。”听闻宫女来报,说长公主带着女儿登门,王娡忙拉着刘彘起身迎接。刘彘聪明伶俐,又有王夫人的教导,见了刘嫖,连忙叩首。刘嫖想起方才刘荣见了她不过是俯身行礼,而刘彘却是跪地磕头,如此更是让她心花怒放。
“我的好侄儿,不必多礼。”说完这话,刘嫖连忙将刘彘扶起,陈姀跟在刘嫖身后,知得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王娡行了礼,让王娡受宠若惊。
要知道,若是以往,陈姀跟着刘嫖私底下见了皇上,也不曾行这般大礼。可她到底是聪明,人家胶东王都给自己的母亲磕头问安,若是自己不规规矩矩,让人看了只怕要说她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了。
客套完了,两个女人便拉着自己的孩子坐下,此刻她们心中各有算计,只等着对方先开口。
刘嫖一手抚着陈姀的后背,一手轻轻把玩着茶盏的盖子,似是在等茶凉。只见她纤长的手指白嫩如玉,单从一双玉手,哪看得出她已为人母。光凭这点,王娡就无法与之相比。毕竟王娡在入宫前就已有夫女,虽说入宫之后养尊处优,常有帝王恩宠,可终究比不得宫里长大的刘嫖。在加之刘嫖衣着艳丽,与王娡的朴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纵使王娡貌美,在她面前也有些黯淡无光。
陈姀倚靠在刘嫖怀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漪澜殿里的装饰。这里屋内的布局,朴素无华,乍一看与平常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帐幔的颜色太过素雅,并不亮眼。至于器物装点,架子上的青铜玉器虽没多贵重,可被宫女擦得干净,倒也不会让这屋子太过沉闷;可架子上的书册竹简,虽不落灰尘,却摆放的太过整齐,一看就知主人不常读书,这些不过是她附庸风雅的工具。
陈姀心中有些疑惑,这漪澜殿虽比不得长信椒房,可也算得上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处所。后宫妃妾的住所,只怕除了栗姬,就再无人能与她相比。纵使帝王不喜奢华,王夫人也不必这般朴素。
王娡知道,自从刘荣封了太子,长公主便有意与栗姬交好。不过,王娡总是暗地里差人与栗姬宫里的人面前乱嚼舌根,传那长公主又往宫中给皇上送了不少美人。栗姬善妒,听闻长公主今天一早见了栗姬,现在又来自己宫中,想必是自己这几日的作为有了成效。见刘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手中的茶盏上,王娡终于开了口,“不知长公主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能有什么事,你是皇上的夫人,我们多走动也是应该的。”刘嫖打量着刘彘,他才掉了乳牙,一张嘴便漏出一小块黑洞,说起话来并不清晰,可愣是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阿彘聪明伶俐,不知王夫人可有中意的人家,早日为我的侄儿筹谋一个好的亲事。”
王娡心道:这么快就开口了,看来栗姬这次是把刘嫖得罪透了,我儿的机会终于来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王娡的脸上故作为难,“阿彘还小,讨论这些事尚早。况且我出身卑微,朝堂里没有可靠的娘家作为倚仗,我儿以后也是要到胶东的封地,朝中大臣哪有愿意把女儿嫁给阿彘?”
王娡这般贬低自己,让刘嫖听了十分欢喜,不过她心里得意并未表露在脸上,而是一副温婉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才缓缓开了口,“你可是皇子的母亲,哪有卑微一说,切不可妄自菲薄。这胶东确实离皇城太远,终究是不抵留在长安城好。”
“若是我儿以后能在胶东安度此生,女儿们能嫁个好人家,我也不求别的。”王娡见刘嫖迟迟不提陈姀,她也只装作不知道,说完这话又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刘嫖见王娡如此谦卑,心中十分欢喜,索性不再思虑,直接开了口,“我看这些皇子中,胶东王的眉眼与皇上最像,这机灵劲儿和皇上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日后一定大有作为,若是阿娇能觅得这样的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这……”王娡等的就是刘嫖这句话,可她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长公主的女儿自然也是金枝玉叶,您又怎么能忍心让她远嫁。”
“若是定下了阿娇与阿彘的婚事,我又怎么能让阿彘只做区区胶东王。薄皇后不受宠,栗姬虽是太子的母亲,可她终究不是正主,刘荣的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有朝一日薄皇后被废,可栗姬这般善妒的女人,如何能入主东宫。如此,那刘荣太子的地位未尝不可动摇。”刘嫖说完这番话,见王娡似乎在考虑,便冲刘彘开了口,“阿彘,告诉姑母,你可愿意娶阿娇为妻。”
刘彘闻言,一本正经地说:“若能娶阿娇为妻,我定为她建一座金屋子,把她藏起来。”
刘嫖只当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可这玩笑话深得她心,逗得她眉开眼笑,“好好好,阿彘对阿娇能有这样的心思,我这当母亲的也就放心了。”
刘嫖只顾开心,哪里想过,一个四岁的娃娃之前与陈姀并不熟悉,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是否有人教他。陈姀听了这话却是微微皱眉,她见了刘荣还要喊声表哥,这奶娃娃怎么如此不分长幼尊卑,就这样直呼自己的乳名。纵使他是皇子,也应当喊自己一声表姐才是。这也就罢了,陈姀脑海里想象着他说的什么金屋子,那该有多丑啊。
王娡瞧着陈姀似乎有些不高兴,遂开口问道,“阿娇,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对阿彘有什么不满意。”
王娡这话分明在给陈姀下套,长公主对刘彘满意得很,陈姀素来听母亲的话,怎么会说不满意;可若是说满意,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陈姀心中还惦记着自己的大将军,哪里愿意嫁给眼前的奶娃娃。她撇了撇嘴,还是开了口,“回夫人,且不说这金屋子外观如何,若真造出来,实属铺张浪费,我朝提倡节俭,表弟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再说,公主府的红木大门就已经够沉了,若是换成金门,到时候我想出去又推不开,岂不是和牢笼一样。”
陈姀话一出口,王娡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只知道陈姀素来娇惯,哪里想过这丫头小小年纪便如此伶牙俐齿。若是陈姀无理取闹倒还好说,可她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挑不出什么毛病。王娡这些日子只想着如何离间栗姬与刘嫖,哪里想到在这节骨眼神上还要应付这个小姑娘。
“阿娇,不得无礼。”刘嫖假装训斥陈姀,可也没有真的生气。她说完陈姀,又转向王姪,“我这女儿都被惯坏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才是。”
“公主哪儿的话,阿娇伶俐率真,我喜欢还来不及。”王娡巴不得赶紧将亲事定下,怎会怪罪,怎么敢怪罪。
陈姀见王娡看向自己,忙把眼神看向别处,她素来讨厌大人们的假笑,尤其是后宫的女人,嘴唇通红,仿佛正在吃人血肉。
王娡见陈姀不看自己,担心她不喜欢刘彘,眼下当着刘嫖的面,想必陈姀不会说的太过分,若是她们回了公主府,陈姀再说什么别的话,只怕自己儿子的前程可就难说了。“阿娇,阿彘并非铺张浪费,他的意思是,若是娶了你,一定会对你好的。”
陈姀撅了撅小嘴,“他这么大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会写,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其实是陈姀不知道胶东王刘彘的名字怎么写,她知道王夫人的名为娡,又听她们管胶东王叫阿彘,心里不免犯嘀咕,哪有母亲和儿子叫一个名字的。谁曾想,刘彘听了立刻站了起来,“我会写的。”
说完,他竟用手指蘸着茶水,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陈姀探头看了一眼,下意识道:“怎么是这个彘,这不是猪的意思吗?你没写错?”
“阿娇!”刘嫖厉声呵斥,王娡微微蹙眉,并未言语。众人的反应让陈姀确定了一点,刘彘真没写错。陈姀更想不明白了,这宫里的人奇怪,名字也奇怪。
王娡虽然脸上挂不住,依旧柔声道:“早听闻皇上夸赞阿娇聪明,果真不假。”
陈姀见王娡对她柔声细语,自己这样似乎有些无理,小姑娘家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便起来福身行了个礼,“回夫人,姀儿还小,未曾想过自己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表弟比我还小,更不懂这些。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说过以后要怎样,可惜现在我记不太清了,想必表弟也是童言无忌。”
陈姀还惦记着刘荣许诺她的大将军,母亲却要把她许给这个少了两颗门牙的奶娃娃,她看着便心烦。她似乎忘了,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才落了两颗乳牙。不过这话却也提醒了刘嫖,这么大的小娃娃懂什么?身份什么的另说,对自己女儿好才是真的。女儿还小,皇上也正值壮年,替女儿寻良配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想到这,刘嫖摸了摸陈姀的头,说道:“阿娇说的对,阿娇还小,倒是母亲心急了。”
刘嫖话一出口,王娡心里有些焦急,刘彘排行老十,自己又并非出身高贵,要想为刘彘筹谋,只能抓住这个机会,若是刘嫖日后盯上了别人,那自己的儿子哪还有机会。可纵使王娡心里着急,嘴上也不敢说,只好应和道:“长公主说的是。”
刘嫖见王娡一副好拿捏的样子,纵使今日不定下亲,也希望女儿与刘彘多多相处。毕竟王娡在朝廷中没有依靠,又不讨太后的喜欢,若是能够结亲,这母子二人定然要仰仗自己。想到母亲多番指点朝纲,刘嫖也有些跃跃欲试,便开口道:“你方才也说了,现在说定亲还早,不妨让两个孩子先相处一段时日再说。”
王娡一听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哪还有拒绝的道理,赶忙开口道:“如此甚好。”
陈姀见两个人说起来没完没了,明明在说自己的事,可自己又做不了主,她再也不想呆在这儿了。遂扯了扯刘嫖的衣襟,开口道:“母亲,我累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啊。”
“这孩子,愈发没有规矩了。”刘嫖见陈姀今天三番两次失礼,纵使再宠爱女儿,也再无法和颜悦色。
刘嫖不曾对陈姀说这样的话,陈姀自然觉得委屈,便噘着嘴不说话。王娡见状忙出言缓和,可让陈姀听了,仿佛是在提醒自己——自己被母亲训斥,还被外人瞧了去。如此一来,让陈姀对她更没有好感,连带着对刘彘也喜欢不起来。
刘嫖对陈姀,自小便是把她往皇后的方向培养,纵然自己蛮横跋扈,女儿却是举止端庄。虽说偶尔有些小性子,可未曾在外人面前失礼,如今女儿这样,刘嫖只好拉起她回府。
王娡望着那母女二人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她的儿子,暗下决心,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她虽嘴上说自己出身卑微,可心里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外祖父是秦末群雄并起时的诸侯王,曾被项羽封为燕王,若非群雄争霸死于刘邦之手,她现在也是名门之后,何须事事看别人的脸色。她太想光耀门楣了,这个机会,她一定不能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刘彘(zhi)就是未来的汉武帝刘彻,原名刘彘,之后改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