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天没吃东西,饿狠了,骤然闻到香味,眼睛一下子放亮。
谢谨行看着桌底下的小家伙猛虎一样扑出,忍着烫拆开油纸包,大概连皮都没有剥,就小口小口急速地啃了起来。
像小鸡啄米。
谢谨行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又急速又慢条斯理吃东西的,小小的一条红薯,竟被她花了半天时间来吃。
本以为那高贵的小姑娘宁可挨饿也看不上他这粗鄙的粮食的,没想到她会吃,还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还会咂舌。
想到这里,少年麻木冷漠的脸上竟勾出一丝弧度。
谢谨行看她边呼气边把烫红的手往耳垂贴的娇气样子,心想下回得等放凉了再给她送来。
夜风微凉,月上树梢,坐在屋顶吹风让人浑身松快,他干脆撑着头半躺下来。
他不禁回想起那天,这小家伙坐在琉璃缸里,面对一屋子向她爬来的毒蝎毒蛇时,竟然一脸傲气地忍着,可等他把她解救出来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哭包模样,圈紧他脖子泪水快把他衣襟浸湿,然后,又想起刚刚她独自一人蜷缩在桌子底的样子,决定再陪她一会。
那天要不是她来了,按约定好的规矩,当时失血过多的他还得继续再打一场才能离开的。
谢珥吃饱了东西,肚子不难受了,头也不疼了。
她望了望头顶缺了一块瓦的地方,内心有所意会似的不作声,大概是感觉到那里有人在,她心情放松下来,变得没那么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上方的人以为她已经睡着,等那上方的瓦发出“嗒”一声轻轻盖合的声音时,小谢珥站了起来,朝顶头的方向含笑小声道:“谢谢你,哥哥,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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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枝按自家小主子说的,来到最城外最近的渡头去堵赵华阳。
赵华阳曾经是同谢瑶的舅舅合伙做生意的,明姨娘得了崇威将军宠爱后,连带着赵华阳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现在在埠外也有生意链。
谢珥当时花钱同赵华阳买下宅院时,因为他说自己的印玺落在埠外,合同得晚个几天签,而谢珥急着在将军回来前加紧建族学,便只得同意下,可她留了个心眼。
买宅院的银子是用外祖母给她的,有专门长公主府印记的银锭。
赵华阳现在一时三刻肯定找不到地方融掉银子重塑,那么,最安全肯定是同每天的货物一起运到埠外了。
只要找到那些银子,就能证明赵华阳同谢瑶合起来诬陷她。
翠枝看见赵家家奴又运了一车货来渡头,这回护卫货物的人明显多了,后边还有好几箱类似钱箱的东西,被人小心翼翼护着。
“应该就是那堆货了,添寿、添喜,带人拦截下来!”
“是!”
一声令下,专属青霞县主的几十名家仆立马上前把人压住。
“既然说我们县主没用钱买下院宅,那么,你们把县主的钱还来!”
翠枝怒不可遏,赵家这些恬不知耻的人,得了将军府庇护,竟还恩将仇报联合小人诬陷将军家嫡女。她家主子自幼被长公主殿下呵护着长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可等翠枝让人把钱箱打开却傻眼了,原来,箱里头偷藏着的,只是赵家避着谢瑶舅舅偷偷卖的,打算另起炉灶单干的货物。
沈言之此时也带着几个家仆,守在了同赵家有交情的一家日升钱庄附近。
“老爷,不太妙啊,那位沈公子好像就是将军府的,听闻他同那青霞县主关系不错,想必是帮着青霞县主的。”
“他一定是查到些什么,知道我们临时把送外埠外的银子暂时存进钱庄了。这要是东窗事发,被谢将军知道你同那庶女合起来对付青霞县主,怕是不好!”
赵华阳此时也是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这人贪财又奸狡,当初收下谢瑶母女好处,觉得那青霞县主只是个不得将军喜爱的嫡女,而且端阳郡主同将军关系也不好,将来若明姨娘能生下一子,将军日后还不是什么都听她的。
他没想到将军府最受器重的义子也会替青霞县主出头,这下,他再也不能每次小量地从钱庄取银锭前去融掉印记,现在铺里还好几单账目要等着这些银锭来结账,这该如何是好?
守了两日,赵华阳在京城的好几家铺显然资金链乱了套,不少客人逾时没得货前来闹,供货商没收到钱也来闹。
而沈言之显然也不打算继续守下去,他当天就以个人名义借钱为由,入钱庄同日升的老板谈。
不知他同老板说了什么,日升的老板眉开眼笑,显然同意了他的条件,然后派人去带沈言之开钱库。
开启钱库那一刻,日升的老板惊住了。
原来,那一大批赵华阳存进来的银锭不翼而飞了。
沈言之皱紧了眉头。
日升的老板跑去同赵华阳撕破脸皮,赵华阳矢口不认:“我可没存过那些钱,你别无中生有,同旁人冤枉我。”
这下找不到银子,坐实了谢珥的恶名,再加上去闹望烟馆的事,谢景天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即便谢珥有长公主撑腰也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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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郡主外出散心回来,得知谢珥被谢景天扔进祠堂几天没吃没喝,一回来就跟谢景天闹翻了。
最后,还不顾谢景天同意,强硬让人把祠堂的锁撬开,给谢珥送吃的。
“郡主!她是县主,受民众供奉的,是君,可她现在所犯的,是侵占罪,虽然现在人家不打算状告,可倘若此事宣扬开,交给大理寺判处,少不得要打几十大板,还得贬为庶民,你可知如今朝政敏感,之前就出了一桩类似的事,就算皇上有心维护,也得看我们如何做啊,你现在把她放了,你说皇上要如何替你女儿斡旋??”
“还有,此事了结之后呢??以她那样的心性,倘若不狠狠惩罚一下,以后捅了筛子谁替她处理?你还要如此纵容她吗?真是慈母多败儿!!”
谢景天最后赶到,把端阳郡主严厉地批评了一顿。
端阳郡主自然不是不懂这个理,只是她也心疼这个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
“我只是给她送点吃的,你就不能当没看见吗?!她是我们女儿,你忍心看她饿死吗?!”
最后郡主同将军吵着吵着,婆子不敢擅作主张把食物给谢珥,谢珥现在每天都得到从屋顶扔下来的烤红薯和甜菊花水,实际上也不饿,于是她笑着朝婆子示意把门关起,不必留食物。
端阳郡主最后被气哭跑走了。
谢珥默默地蹲在屋里听着,不由失笑。
他们似乎压根就没想过相信她呢...
端阳郡主伤心不已,闷在屋里茶饭不思,恰在这时,上次处理将军府婆子被虐杀抛尸一案的衙差上门求见。
那桩案件已经差不多落幕,衙差来只是走个流程,进行最后一次回访,给出交代而已。
可端阳郡主听后,却觉得此案还有些不能自洽的地方,她想起了那天拦截他们车队的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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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赵华阳鬼鬼祟祟在指挥人运货,路过一段狭小巷口时,一位身形颀长瘦削的少年突然出现拦住他。
“想不想赚更多钱?”少年没戴眼罩,只用刘海遮盖着半边脸,静夜里,左边眼瞳发出幽蓝的光。
赵华阳是个贪婪的守财奴,但不代表他笨,不了解合作者身份的情况下,再多的钱他是不会赚的。
所以,谢谨行一开始就直接报出自己身份。
“我是崇威将军府最不受人待见的庶子,青霞县主是我妹妹,她为了我,想将你的院宅买下,建成族学让我有读书的机会。”
赵华阳一听,冷嗤一声,心想又是个想近身套他马脚的人。
“不要误会,她只是我手里一只棋子,报复将军府的棋子。”
谢谨行立马又道。
听见这,他兴趣才上来一点,“哦?那你找我想做什么?怎么赚钱,赚什么钱?”
“让一整个将军府倾家荡产的钱。”少年淡淡道。
赵华阳财迷心窍,竟真的着了谢谨行的道,一听说他要把端阳郡主独女劫持绑架,只需他提供个安全之地,事成后能分一半的钱,他竟认真考虑了。
“小伙,你为什么找我?”赵华阳又问。
谢谨行干脆道:“这一行谁不认识你?当年那么轰动的案子,竟也能洗白当商人。”
赵华阳乐了,“小伙,有意思,好,这事我应下了,但事成后,我七,你三,不然这事成不了。”
少年低眉沉默了会,赵华阳以为他嫌少不肯,就又说了一堆等他劫出幼女,给他提供地方后,又要遮瞒帮他撤逃,得花费多少多少,以此说服他。
谢谨行最终轻点了点头,“好。”
于是,二人约定好时间,赵华阳再给他藏身点的路线图后,便分开了。
到了行动那夜,赵华阳派了人在城外接应,少年身上扛了一个麻袋,趁着夜色匆匆。
赵华阳坐在远处的车里一直看着,在看见少年的那刻,他就知道成事了,高兴地一拍膝,“这下无忧了!”
赵华阳是个纵横黑白两道多年的老狐狸,倘若这桩买卖不是稳赚不赔的话,他肯定不会答应谢谨行,毕竟如今挨着明家这个皇商,背后还有将军府这棵大树,他是不用忧的。
将军府那些破事,赵华阳是知道根底的,一切事便尽在他掌握。
绑票这事,动手干的人是谢谨行,他只是提供个无人知道的场子,从旁帮护一下而已,并没立下任何字据之类的,一旦东窗事发,他完全可以撇得干干净净,把一切推给那个少年,反正报仇是他的事。
如此好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做了将军府这棵大树照旧依靠着。
谢谨行被接应着到了赵华阳提供的地方,那是一处荒山,山上有大小不一的山洞,有一条羊肠小径通往,在这条小径的关口有赵华阳的手下在把守。
把守小径的手下让他把人藏进其中一个山洞。
谢谨行将肩上麻袋放下,在他们过来接的时候,他突然操起一块大石将他们都砸晕。
过了一会,正当山下的赵华阳准备上山,便看见少年拖着几个木箱从偏僻的山道下来,当时赵华阳以为他的手下顺便差使少年帮忙处理杂物,便不作多想。
可等他上了山,看见被手下尽数被砸晕,突然,赵华阳想起少年拖走的几个木箱,里头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似乎是银锭!
赵华阳大呼不好,立马赶到藏匿银锭的山洞,把洞门打开查看。
“原来,那些银锭藏在这里啊...”
未知少年是何时尾随上山,并且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站在了众人身后,声音在暗夜里沉如邪祟。
赵华阳大吃一惊,立马命人把洞门锁上,可谢谨行已经迅速将钥匙夺了,转身跑下山。
那钥匙印有江湖派系的名字,轻易泄露不得。
“追!把那胆大的臭小子抓回来!”
赵华阳感觉自己被骗了,怒火一起来了,便只留下数人看着山洞,让大部分人下山追少年。
这个局,谢谨行一早就计划着了,这些天,翠枝和沈言之做的事,他都知道,但沈言之他们想得还是太简单,不懂人性的复杂。
大概只有像他这样的人,在人性最恶里浸染过,才能对付赵华阳这样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