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谢谨行终于在一家黑斗场里找到谋生的活计,现在他不需靠将军府施舍冷饭过活,靠出卖气力吃上饭了。
这家黑斗场就藏匿在城郊一家青楼地下室里,据少数知情人说这家青楼背后大有来头,是京中一位有权有势的权贵开设的。
也就只有在这种隐秘的地方干活,才不会被端阳郡主的人知道,他暂时能依靠自己吃上一口饱饭。
这天他刚要从自己院子的后门出府,甫一出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原来,他院子门后的那条逼仄肮脏的小巷全都挖开了,有工匠正挑来石砖在修路。
谢珥正坐在一顶敞开的小轿子上,指挥着工匠干活。
“你在做什么?”
谢谨行急着要出门,结果发现一群人在挡路后很不喜。
“哥哥!”
小家伙看见他后很欣喜,眸子发亮,高兴得连自己肢体不协调都忘了,急不及待从轿子下来想往他身边凑,结果差点摔下轿,幸好谢谨行在她摔下的关头及时捞起她身子。
把她放平在地上后,小家伙倒是很有礼貌地朝他揖手一礼。
笑盈盈道:“哥哥,谢谢你。”
“你在做什么?”少年冷冰冰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珥很高兴道:“我打算把这里的路修宽,以后在这附近建一所族学,请外祖母帮忙把宫中的太傅请来偶尔讲学几次,打响名头后,就能请到更好的先生过来讲学了。”
其实,京城有许多书香世家也是建有族学的,只是谢将军府是靠带兵起家的,便是谢景天如今也比较看重文试功名,也是没有建族学的。
谢珥是当今辅政长公主的外孙女,她要想建族学,那便也是一句话的事。
“以后建了族学,但凡谢氏的子孙,不必交束脩也能入读,族学里的先生只会尽心尽职教导每一个谢氏子孙,不可选择不教谁。”
小姑娘眼神发亮,兴致勃勃地说着。
这些对谢谨行而言很难办到的事,对这个不过六岁的小姑娘而言,动动手指就能做到了,而且还说得一脸轻松。
这一刻,谢谨行心里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憋闷感。
刚要开口,就见小姑娘盈盈笑开,分寸感拿捏得十分好道:“这事外祖母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提,说京城世家中,就我们谢氏没有族学,所以这次我偷偷从太行山回来,是为了要办成此事,给外祖母一个惊喜的。”
“看了许多地方,也就这边附近,隔壁有个大宅子比较合适做族学。只是...那样的话,就不得不把这边的路修一修,这会不会影响到哥哥?”
谢珥这么一来,就不会引起极度敏感的谢谨行产生自卑,又为她此次突然回府找了很好的理由。
谢谨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实前几天谢珥想了很多,很想帮谢谨行换个好点的靠近自己的院子,又想给他配几个自己身边的人伺候,不让别人欺负他。
但想来想去,又结合了最近这段时间观察他的表现,决定还是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得缓缓地、暗暗地来。
“哥哥...”谢珥这时发现谢谨行脸上多了很多新的淤伤,喉咙哽住,最后还是忍住,什么都没说,笑了笑道:“我叫他们把东西挪开,不妨碍哥哥出入,要是哥哥还是怪我,我就叫他们立刻停工把这里恢复原状,另寻修建族学的地方。”
谢谨行脸色缓和一些似的,只是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这地也不是我的,你爱做什么,我管不着。”
说完他就走了。
谢珥心里明白,他这就是同意了。
等他走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谢珥悄悄喊来个奴仆。
“你去悄悄跟着哥哥,隔远点跟着,别被他发现,查查他身上的伤,到底都是在哪弄的。”
奴仆心细,一路上换了好几套衣物,还远远地跟着,这才侥幸没让人发现。可等出了城,还是中了少年的伏,差点被拐角处疾驰而来的车辆撞飞出去。
幸好当时那奴仆弯腰救了只小猫,就在弯腰那下,骡车紧挨着他翩飞的衣摆而过。
事后他仔细回想起来,当时少年似乎确实在那弯道上停留了许久,以致他迟迟不敢往前,他兴许是平日就时常从那地儿过,得知有许多载货赶时间的车辆走在那条无人的驿道上就会肆无忌惮,偏巧他那个方向是个盲点,车夫刚好看不见。
最后,奴仆没能成功看清楚他走向哪边。
“城外的望烟馆?”
听了她派出的奴仆回来回话,谢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城外望烟馆,那是她上辈子听人说过最多的,最富丽奢靡的声色犬马之地。
而且,她之所以知道的原因,是因为那所日进斗金的声色犬马之地,是她的庶兄谢谨行所有的。上辈子他约朝中官员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是约在那个地方,好几次把她带过去,却只是把她独自留在一间豪奢的房间锁起来,然后自己去别的房间谈事情。
“其实...奴还不是很确定,因为中途跟丢了,但是那一大片地方都是青楼,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望烟馆,奴只是根据当时最后看行公子的身影,猜的。”
“也可能是梨花楼,因为梨花楼也在旁边。重华阁和风烟楼也有可能。”奴仆说了好几个可能的地方。
但谢珥心中其实隐隐有个预感,肯定就是望烟馆。因为上辈子她知道望烟馆的时候,那儿一大块地方已经没有旁的青楼了,全都被望烟馆合并了,而且,最可能跟谢谨行扯上关系的,就是望烟馆。
·
谢谨行其实早就知道小姑娘派人跟着他了。
他十分厌恶这种自以为是、假惺惺的同情了,这样会让他觉得比打击他、侮辱他还要讨厌。
这算什么呢?派人来窥探他可怜得犹如蝼蚁一样活着,为一顿饱饭甘愿被打,然后再随便给他施舍些什么,让他对她感恩戴德么?
谢谨行想起他这个嫡妹三岁生辰宴那天,他和一众将军府义子到公主府探望她的情景。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长得玉雪可爱,穿得十分华丽,头上戴的一颗珠子就能买下京郊的一座院宅。
那时谢谨行以为,这位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至少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
于是,他趁无人时,偷偷给她递了一块藏起多时没舍得吃的糖砖。
谁知几岁的小姑娘嫌弃地没去接,他们临走时,还特地让她身边的丫头施舍了他一堆一看就十分高档,他连看都没看过的糖果。
后来谢谨行把那堆糖果全扔进了长公主府门外那条护城河里。
她用她高贵的糖让他知道,他这种卑贱不已的人,是不配当她哥哥的。
所以,这次她会派人来跟踪他,怕也是大小姐在府里闷慌了,又想来玩高高在上的“打救”戏码,可若她知道他去的是怎样的地方,怕是会吓哭,又怎么可能敢来“救”呢?
白日里,望烟馆的伶人乐师都是休息的,只有藏在这座富奢玉楼下方的“地下宫殿”是不分昼夜都在狂欢的。
从一道几位隐秘的通道进入这座地下宫殿,在这里,要比地上的望烟馆奢华一百倍,墙壁和地面都嵌上夜明珠照明,人进入这座地下宫殿,都得脱了鞋子,踩在由这里的奴仆铺就的绸缎上,隔着绸缎,地上明珠发出的光柔和了,并不灼眼。
不管何时来到,这地下宫殿都那么多人,大多是来豪赌的,不错,这里有大大小小的厢房专门赌博之用,除此以外,还设有专门吸食寒食散的躺椅,要吸大烟的客人可以进入一间专门处理烟雾排出的厢房,这里排出的烟通往外边的烟囱,然后地面上干脆改成灶房,予以掩饰。
走到这些厢房的尽头,便出现一扇雕着各种凶兽的浮雕铁门,这座铁门又沉又重,推开便是一个意想不到庞大开阔的空间。
在这里,设了无数观看席座,正中间的高台上放着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铁笼,有人和猛兽被关困在一起。
谢谨行此刻便血淋淋地躺在铁笼中,一旁的猛虎已经被扯瞎了眼睛,气息奄奄起来。
他是这个角斗场新近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猎豹!快!杀了它!”
“杀啊!老子全副家产都投你身上,你给老子杀啊!”
猎豹是谢谨行在这角斗场中的花名,因为他看上去瘦弱又狠戾,不要命一般冲上去的狠劲,真像一头猎豹。
一开始谢谨行还只是与斗士关在一笼子里斗殴,打赢是得把对方打死,才能出笼子。
赢了好几场后,这次终于开始同猛兽关一笼了。
众人看得兴奋,不少人还是不敢相信一个瘦弱的少年能把猛虎打死,纷纷都投注了少年输,在这场子前排一个座位,有一紫衣玉冠的男子刚刚在一刻前加了两万两银票,押少年赢。
这位男子便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瑞亲王,也是这家望烟馆乃及地下宫殿的幕后老板。
谢谨行闭目休息了会儿,头已经不那么晕了,此时猛虎似乎也缓过来了,扒拉着爪子随时往前冲。
虽说少年身上的血大多不是他的,但他腰腹处先前留下的伤口确实被兽爪挠开了,也流了不少血,许是失血和挨饿的缘故,他感觉气力在一点一点流失。
但此时猛虎已经张开血盆口扑过来了,他没有时间了。
那是极为凶险的一幕,在场众人都看得屏住呼吸,而此时,有个龟奴急急忙忙跑来,在瑞亲王耳中紧张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青霞县主是谁?”
瑞亲王皱眉发声。
少年心脏猛然一窒,虎口已经朝他兜头罩下来了,却在下一瞬,直接被少年一拳揍穿了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那不会敢来救你的妹妹,来救你了。
谢谨行(冷漠脸但内心震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