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乞丐年轻时是官衙发布过通缉令的连环杀人犯,他唯一的嗜好就是研究各种各样让人痛苦的杀人手法,那本记载铁钩藤之类用日常物制毒的古籍,便是这个老乞丐给他看的。
之前将军府虐待过他的下人,其实都不是谢谨行杀的,而是这位变态的杀人魔帮他的,只有刘荣冯络,和这位克扣他饭食不顾他死活的婆子,才是他亲自动的手。
而现在,他将要亲手把这该死的婆子活埋起来,等不及她毒发作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下手残忍了结一个人。
“不用。”
少年冷冷地把乞丐赶出去,关上院门,过了会,他想起什么似的,折回院中,把刚才从婆子体内挖出的脏器,拿来塞给老乞丐,老乞丐果然还在门外等他。
他接过少年手中活人的脏器,眉开眼笑,“老夫果然没帮错人,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说完,院门又关闭,老乞丐蹲在那个常年没什么人经过的窄巷角落,心满意足地啃起了活人脏器。
谢谨行返回院子,想了想,又把婆子从土坑里拉出来,拖到屋后,打算往她身上注满从虫蚁身上提取的助于植物生长的肥料再埋。
夏天雨较多,刚前一刻还万里无云,突然就风起云涌,天边轰鸣一声,大雨瓢泼下来。
此时已经近黄昏,天色十分昏暗。谢谨行在屋后被浇得湿透,看着屋舍游廊四处漏雨的样子,心情一下子晦暗至极点。
这是自从他接触那个“绿色包子”以来,最不好的一点,情绪总会无缘无故忽高忽低。
突然,他想起院子里那些花可能会被大雨打垮,急得松开婆子,连忙跑回院里。
果不其然,雨水噼里啪啦,下得人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不少被他悉心呵护了好些日子的花被摧打得折断在地...
这是那天,花匠把祠堂旁那个花园子里,救不活的花儿拔出扔掉后,被他捡回来悉心养在屋中的花。
本来呵护了这些天,眼看着慢慢活过来了,他就打算把它们栽在院子里,换大点的地方,结果现在...
少年身材高瘦,却在雨打下,渐渐弯了腰,心里有一块被人狠狠挖空一样,如同那天看着那辆油绿色的马车远走,他无力追回一样。
“哥哥!哥哥!”
雷鸣声中,雨水拍打声中,似乎有小姑娘稚嫩娇软的声音传来,昏黑的云边好似破开一道口子,有一束霞光透射进来。
谢谨行以为自己听错,他不敢心存期待,就像小时候自己帮病中的熹娘煎药,以为她会像对邻居帮她推车的小孩笑一样,也对他笑,结果,她却连他煎的药都不肯吃,只叹息着叫他出去。
“哥哥!哥哥!哥哥!”
小姑娘在雨中踉踉跄跄,步子不稳走得越来越快,以致摔倒在水洼里好几次,沾了一身泥,身后的翠枝擎着伞跑也追不上她,焦急地在后头喊着。
小姑娘终于跌撞着走到他身边,看清晰了那张一团稚气的精致脸蛋,明亮的圆杏眸,挺巧鼻梁,红唇雪肤,纵然年纪小,却已经能看得出日后将会长成多么让人惊艳容貌的小美人胚子了。
她来到他面前时还差点摔跤,谢谨行下意识扶她,可看着被他扶过的小臂膀上沾有自己双手的血污泥腥后,他像火烫一般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珥全副心思都在他憔悴瘦弱的面容上,没有留意到臂膀上的血,不一会,大雨已经把那些污迹冲刷掉了。
“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连看都没来看你,就离开的,都是我不好,你一个人在府里,是不是很寂寞?”
“哥哥!我错了,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我哥哥,我不该丢下你的!”
“哥哥,我在路上给你买了好多东西,有吃的、玩的,还有,你知道什么是九连环吗?我教你玩好不好?”
谢珥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好多好多,把心里愧疚的情绪全都借此机会释放出来。
她抵达东林寺那天,长公主就带着愁眉不展的她去同方德大师聊佛偈解惑。
方德大师告诉她,做人,凭心而行,尘世之事很复杂,也不全都是肉眼所见的那样,没有开慧的人,与其做事束手束脚,日后又要后悔,那还不如交给内心,走一步做一步。
大师的话点醒她,没错,世事又怎么可能都是她肉眼所见的那么简单呢?就像上辈子,她以为的庶兄,竟是母亲亲生的,她以为沈言之一颗心完全捧出来给她,以为庶兄厌她至极,把她抢来不过想羞辱她,可到最后,却发现全不如此。
那天夜里,她就睡在兄长床畔,倘若他真的出去做了什么,她又如何发现不了呢?而且她也问过翠枝,翠枝也说他是天亮才离开的,可那时刘荣冯络早已出事。
谢珥决定相信他。
然后,翠枝又忐忑地过来告诉她,原来,之前她嘱人去给谢谨行送的药和食物,都被他完封不动退回来了,只是她不想主子难过,才一直没说。
谢珥一听,当即就央求长公主差快马送她回府。
长公主看着焦急地在跳脚又不断摔倒的小家伙,怜爱地抱起她:“尔尔不想姥姥了吗?要赶回府做什么?”
小姑娘抹了抹脸上的灰,眼神坚定:“姥姥我是想的!但姥姥身边有许多人陪着,府里有人需要我,他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肯好好吃药,我得去陪着他!”
长公主再一想就明白了。
这次她明明邀请了将军府阖府上下,可抵达的第一天,她就发现少了那个被端阳郡主逼着每天戴眼罩的少年。
长公主虽然不喜他,但也怜悯他。
“好啊,我的尔尔长大了,心怀多么宽大仁爱,好吧,我的尔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姥姥这就派人送你回去。”最后,长公主虽然极度不舍,但还是派人送她回去了。
“哥哥,这些花,是那天被我不小心压坏的吗?你是为我种的吗?”
谢珥看着院中的花,一下都明白了,鼻子酸得厉害,“哥哥,你人真好!真善良!”
她就说嘛,人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坏?他明明内心那么柔软,知道她上回那么内疚,才会去把那些丢掉的花又捡回来。
谢谨行太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沉着脸继续往后退。他种这些花,一方面是觉得小姑娘同花儿站一起怪好看的,另一方面是他去追车的那天,亲眼看见小姑娘同她旁的“哥哥”在一起,嗔怪地说着自己不喜欢“死物”绢花,而是喜欢“活物”...
就在雨势下得越来越大,小姑娘无知天真地眨着一双亮眸朝他越靠越近,谢谨行面对这么小的人儿手足无措之际,忽听小家伙惊讶地来了一句——
“是什么掉地里了?一撮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