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流芳派春在溟濛楼掌门殿的后厅内,昏黄的烛火散发着幽幽的暗黄色光线。
商朔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折允站在他身?边,眼皮微垂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唇色泛着诡异的惨白。
商朔面色不渝,不知为何?,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心里不安,修仙人特有的敏锐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商朔看向折允,沉声问道:“还是找不到花蓉的踪迹?我总觉得?心里不大安宁,还是得?尽快找到他,趁他现?在虚弱,尽快除掉他才是。”
折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却含着一丝冰冷:“我说了,花蓉即便不死,若想重新?苏醒,也得?几?万年的光阴。”
商朔深深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再去找掌命。
当年掌命说,从樕鼄之山带回那块神木,会成?全流芳派的气运。他本以为是天?命眷顾他,可怎知气运是回来了,但没想到回来的是上古仙尊,还同他站在了对立面。
当年他本来要?趁时暮染刚同九尾融合时虚弱,然后斩草除根杀了时暮染。
可掌命却说融合了仙骨的妖丹千古难见?,留着日后可助他突破上神之境。
可到头来,九尾墨狐成?了时拂晓的灵宠。
当初掌命还说,尸灵谷是除掉时拂晓最?好?的时机,可他明知花蓉神魂已然苏醒,必然会保护时拂晓的情况下,还这么建议他,让时拂晓顺利和时暮染汇合。
现?在,他怀疑,就连小凝儿去找时拂晓替嫁,都是掌命有意安排。
如此漫长的布局和深沉的心思,事到如今,倘若还看不出来,才是蠢?
好?个掌命啊!
商朔站在窗边,看着无尽的长夜,心下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本以为自己杀了时吟,顺利成?为了掌门,已是最?终的胜利者,可事到如今,他才隐隐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场大局中的棋子,还是那个自以为掌握一切,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为他人做推手的棋子。
这般想着,商朔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攥成?了拳,皮肉发白。
“叮铃——”
一声悠远而又清远的铃声,从白玉京无尽的夜里传来。声音不大,却是那么具有穿透力,仿佛拂过耳畔的刹那,便钻进了灵魂深处。
“叮铃——”
又是一声铃音响起,浓郁的煞气缓缓向白玉京压来,沉重的压抑感?自心底深处传来。
那铃声仿佛牵引着心底深处所有的黑暗和悲伤,重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那种灵魂即将要?从身?体里剥离的迷离感?,让人神智愈发不坚定。
商朔似被定住一般,怔怔的望着夜空。
折允亦是觉察到不对,忍着压抑的不适,朝窗口走来。白玉京万千仙众,亦各自持法器、携灵宠出门,仰头看着头顶。
一片浓郁的煞气袭来,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顷刻间便被遮得?密不透光。
人们隐隐可见?,十?万恶鬼鬼魅般的身?影,在漆黑的煞气中进进出出的游荡,朝着掌门殿而去。
与此同时,又见?玄武神兽庞大的身?躯,从那片浓郁的煞气中落下,一名少女提铃静立在玄武的龟甲上,垂眉望着掌门殿的方向。
白玉京四位楼主忙集结楼中所有仙众,进入备战状态。他们不知这是什么,但浓郁到几?乎盖住整个白玉京灵气的煞气,足以叫他们感?知到强大的威胁已然接近。
玄武神兽在掌门殿前落下,一股煞气混着几?十?个恶鬼,如游龙冲向掌门殿的大门。
“嘭”一声巨响,掌门殿大门四分五裂。
煞气争前恐后的冲进掌门殿中,商朔和折允不及反应,便被强大的煞气冲散,重重砸在掌门殿最?里面的墙上。
二人摔落在地,先后呕血,折允本就惨白的双唇越发没有血色。
他们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流动,漆黑的煞气中,那摄魂的铃声再次响起。
但见?一名少女,身?着玄色斗篷,斗篷的帽檐遮着她的眼睛,只漏出高挺的鼻梁和含笑?的嘴唇。
少女赤足而行,右手提铃,从那股浓郁的煞气中向他们走来。
商朔忍着心口的剧痛,双眸几?乎泛着血光,不敢置信般喃喃道:“锁魂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折允闻言亦是大惊!
被困在鬼界二十?万年的锁魂铃?为什么会重新?现?世?
水生木,时拂晓自然是不会用自己的灵力对付流芳派,但她有锁魂铃,一样可以叫流芳臣服。
时拂晓在二人面前站定,冷冷开口:“商朔,杀父杀母,囚禁兄长,借刀杀人,诬陷栽赃,这笔账,我该怎么和你算呢?”
商朔和折允,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谁。
商朔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活了?还有重新?仙骨……”
话到此处,商朔似是意识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凄厉:“是时暮染,他竟舍弃自己的妖丹来救你?”
时拂晓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哦……险些忘了,还有被抽仙骨,神魂打入忘川,这些账,我该从何?处跟你算起?”
时拂晓在商朔面前踱步,缓缓说出自己在三生石中看到的一切:“当年,你本是想着连我兄妹二人一同斩草除根。若非掌命从中斡旋,哥哥和我,恐怕已是死于你手。拜你所赐,我在人间十?八载,深受乔家折磨,一剑穿心之痛,火烧皮肉之痛,百兽啃噬之痛,筋骨碎裂之痛,烈毒穿肠之痛……一一尽受。”
“既如此……”
时拂晓在商朔面前停下,垂眸看向他:“我便先废你修为,留你仙骨,让你尝尽我所受之苦,然后再抽你仙骨,毁你肉身?,神魂永驻忘川,可好??”
商朔死死的盯着时拂晓,眸中恨意森然,还藏着浓郁的不甘。
趁着时拂晓和商朔对峙之际,一旁的折允,悄无声息的捏碎了手里的传讯符。
随即,不等时拂晓动手,折允在商朔身?边,启用夺人修为的禁术渡灵诀,一爪掏穿了商朔的丹田。
商朔怔住,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不敢相信般看向身?边的折允。
时拂晓亦为眼前的变故的一惊,她想出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时拂晓收回手,索性不阻拦了,看狗咬狗不香吗?
折允顷刻间便吞噬了商朔所有修为,折允在商朔耳畔压低声音道:
“你这种只会杀人的蠢货,根本不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你不过……就是神域一统仙界的棋子罢了。没错,掌命的识海,是我毁的,我早就知道了时拂晓是谁,也早就知道了时吟和神域的计划。你杀了时吟,就以为自己是赢家?可时吟即便是死了,却还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以为凭你,也杀得?了时吟?为了自己一双儿女,时吟甘愿以死来引你上钩,你当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小凝儿……”商朔喃喃道,他看向时拂晓,眼里不再有恨意,转而变成?满满的期待,费力说出一句话:“凝儿真心待你,救她!”
待一番话说完,商朔的全部修为,都到了折允身?上,而他之前因时拂晓诓骗被五气相克损伤的身?体,也暂得?压制。
待取尽商朔修为,折允一把抽了商朔仙骨,扭断了他的脖子。
商朔那充满震惊又不甘的神色,是他尸体上最?后的表情。
时拂晓以锁魂铃收了商朔的魂魄,然后看向折允:“你的账还没算呢,你不会以为,你拿了商朔的修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说着,时拂晓周身?亮起玄色的微光,如黑雾一般,想折允流去,寒冰自他脚底而起。
折允冲她笑?笑?,将商朔的仙骨扔到她的脚边,任由时拂晓对付他,不做丝毫反抗。
他唇角含着笃定的笑?意,说道:“我自是逃不出仙尊的手掌心,可是仙尊,你恩怨分明,我和商朔你不会手软,但有的人,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杀。”
话音落,掌门殿侧面的小门被一把推开,商兀凝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没走几?步,商兀凝震愣在原地,看着地上商朔的尸体,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如雨般落下,洗劫了商兀凝的面容。
她一把扑到商朔尸体旁,将他的尸体抱起,声嘶力竭的呼唤。
折允忙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对商兀凝喊道:“凝儿快跑!是时拂晓杀了岳父,她还要?杀我,你快跑,你不要?留在这里!”
商兀凝闻言,哭声戛然而止,看向一旁的时拂晓,而商朔的仙骨,就在时拂晓脚边。
那双从前清亮的眼里,满是痛惜与恨意,时拂晓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叹息,这是她看过最?复杂的眼神。
时拂晓知道,商兀凝是真心待她,曾经尸灵谷,她曾拼尽全力救过她。那时她便发誓,无论今后如何?,那日的情义与恩,她会永远记着。
可她也知道,隔着商朔,商兀凝与她永远做不成?朋友。
时拂晓对商兀凝道:“我是想杀你爹,但他不是我杀的。”
商兀凝嗤笑?一声,泪水落下,她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龙筋鞭,站到折允面前,对时拂晓道:“我爹做下的事,是我们商家对不起你。可他是我爹!你要?为爹娘报仇,我也无法对我爹的死视而不见?!”
说罢,商兀凝正欲挥鞭,却听身?后折允密语传音于她:“她有锁魂铃,我们不是她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再寻机报仇。”
说罢,折允忍着灵力相互消解的痛苦,催动体内火之灵气,融化了困住他的寒冰,而后一把握住商兀凝的手,便朝殿后的门冲去。
时拂晓见?此,眸色一寒,抬手朝着折允的方向一指,十?几?枚锋利的冰刀便朝折允后背刺去,身?边混着恶鬼的煞气,亦朝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