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不由聚集在身着婚服,头戴盖头的时拂晓身上,满眼皆是好奇。
掌门商朔深深剜了一眼商兀凝,但眼下祥瑞现世,可见这婚事并没有因为换人导致大运不成。
商朔心头虽气,却也寻不到由头重新成亲。
但作为掌门,自己的女儿,将如此关乎流芳派万年气运大事当做儿戏,众目睽睽之下,他焉能不斥?
商朔冷下脸,斥责道:“简直胡闹,如此大事,你竟寻人替嫁?若坏了天道大运,你我父女二人岂非流芳千古罪人?”
商兀凝不服气的撇撇嘴,眼里噙上泪花,高声反驳道:“流芳派的天道大运,凭什么要牺牲我个人的幸福来成全?凭什么让我嫁给一块木头?就因为我是掌门之女?”
话音落,便听两边观礼的人群里,不时的嗤笑议论起来。
“就知道,凭商兀凝的性子,定不会安安分分的成这个亲。”
“做了掌门之女,住着春在溟濛楼最好的仙府,依仗着掌门的身份,好的法器武器,总能在大家还没见面的时候就率先挑走,如今竟不愿承担掌门之女该承担的责任。”
“想来她是怕成了亲,再无机会同折允师兄结为仙侣了吧?说的那么委屈,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
“倒也不必如此苛责。明明是样貌出众,身份不凡的当红年华,却要同一块木头成亲,试问换做是你,可能接受?”
仙人耳识异于凡人,纵然这些话众仙只是小声议论,却也清晰的落进了商兀凝的耳中。
一时间,她心中委屈更甚,不由看向了时拂晓。自己如今因身份得来的特权,与当年的时拂晓相比起来,可有百分之一?何至于对她如此苛刻?
花蓉自是也尽数将这些话听入了耳中。原来本该嫁他的,是那个叫商兀凝的小姑娘,但是小姑娘不愿嫁,便来了出狸猫换太子,找了个替嫁的倒霉蛋。
花蓉不由看向身侧穿着婚服的小丫头,也不知这倒霉蛋是谁?大好年华配了一块木头。
不过话说回来,嫁给他,当真如此叫人委屈吗?
商朔自是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心知此事若包庇护短,身为掌门的他,恐今后在仙界难以服众。
商朔心下叹了口气,面色威严,冷声对商兀凝道:“你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身为我的女儿,你逃避本该承担的责任,还将自己不喜之事强加于他人。纵然你是我的女儿,也不得不罚……”
商朔尚未来及说出惩戒之法,却听商兀凝又接着道:“掌命长老先前有言,掌门之女嫁于此木为妻,便可成全天道大运,却没有指名道姓,一定得是我商兀凝。更何况,我也没有强迫她,她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商朔似是意识到什么,眉心一跳,看向身侧的时拂晓,莫非……
商兀凝冲着时拂晓朗声道:“该你了!”
时拂晓听罢,缓缓揭下头上的盖头。
当时拂晓的面容展露于众仙面前的瞬间,厅中立时一片骚乱。
花蓉这才看清嫁于他为妻的小丫头的样貌。
竟是个极美的小美人,眼中波光流动似瑶池仙露,唇似朱砂点粹,丹霞如烟,肩若削成,腰若扶风。既有仙女窈窕之高洁,又有魔女婀娜之娇媚。
这容貌,若放在他的时代,也担得起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离若怕是都要逊色几分。
折允更是面色一惊,眉心蹙在了一起,怎么会是拂晓?为什么偏偏是拂晓?
但听厅中众仙讶然道:
“时拂晓?竟然是她?”
“失踪了十八年,她居然还活着?”
“她这十八年去了何处?怎会杳无音信?如今怎么又突然之间替商兀凝出嫁?”
“哎……我若是她,天生五行缺木,修不了仙术。庇护自己的父母仙逝后,绝不再回仙界,如此一个废人,若他日魔王再现,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回来受这份委屈做什么呢?”
“这话说岔了,我瞧着这个时拂晓颇有几分聪明。掌命长老说了,这神木与我流芳派气运有所牵连,如今她嫁了神木为妻,从今往后,怕是整个流芳派,都得敬着她。”
“敬着又有什么用,她修不了仙,仙骨千岁将至,怕是没几日好活了。纵然从小到大,被时掌门夫妇捧在手心里,但自己没有能力,从前依附父母,此后却只能依附一块木头,终是受人摆布的命。可怜可叹……”
这些话,尽数都听在了花蓉耳中。花蓉稍稍一探,果然,他这小娘子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存在的痕迹。且其仙骨已然暗淡,看损耗,已有九百多年,若小丫头再修不了仙,恐命不久矣。
小丫头无灵力在身,耳识如同凡人,根本不知道厅内众仙在议论些什么,只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四下乱瞟,甚是单纯。单纯的有些……可怜。
花蓉心间,不知为何,只觉有些酸涩。
这让他微微一愣,这种感觉……是情绪?是哀?
过去他无魂无魄,从未体会过这种七情六欲。莫非……他的七魄也在渐渐形成?
花蓉为心间情绪所牵绊,目光忍不住锁在身旁的小丫头身上,想更多的去感知这种他从未体会的感觉。
商兀凝冲时拂晓微微点头,时拂晓会意,按照之前排练好的说辞,朗声道:“在下时拂晓,先掌门时吟之女。天生五行缺木,于仙法无缘。多年来,承蒙流芳派众仙关照,保我无忧。而今命不久矣,愿以余生残命,成全我派天道大运。”
商兀凝接着道:“时拂晓亦是掌门之女,如今大礼已成,万兽齐吠,万鸟齐鸣,祥瑞现世。足可见并未因我而坏了此事,我何错之有?”
商朔听罢此话,看着自己女儿做下的这等事,贴在背后的手,气得都有些发抖。但此事如今确实毫无纰漏,时拂晓又这么一番高尚的说辞,委实叫商朔不知从何责怪。
只是……旁人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时拂晓?当初兀凝知道时拂晓去处的时候,就该抹了她相关的记忆。怎知这丫头如今大了,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和父亲一条心了!
哎……商朔一声轻叹,他和掌命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商朔上前一步,面色威严,叫人看不出悲喜。沉稳,且掷地有声道:“如此善做主张,险些坏我派大事。虽最终于大运无碍,但此等行径,不可不罚。罚,春在溟濛楼小修商兀凝,禁足仙府,断食辟谷,一月为期。”
时拂晓不知道这惩罚有多严重,但花蓉却知道。如众仙这般未飞升成神的仙,不食虽可不死,但习气尚存,饥饿感仍在。一月不食,便是要将凡人那生生饿死的滋味,体尝整整一月。
商兀凝被掌刑阁的人带走时,冲时拂晓一个眨眼,颇有少女恶作剧得逞后的喜悦。时拂晓便也回了她一个眨眼,像是俩人合谋干成了一件大事。
花蓉看了无奈失笑,被人卖了还这么高兴?
说罢,商朔看向时拂晓,威严的面孔上,流露出丝丝慈爱,与他那二十出头的外表甚是不符。商朔放缓了语调,含笑对时拂晓道:
“十八年未见,不成想,你竟以这种方式回来。既已回来,我即刻便命人重启先掌门在云生结海楼的仙府。有什么需要,托人来跟我说便是。”
时拂晓行礼谢过商朔,起身扫了一眼厅中众仙,问道:“不知……哪位是掌命长老?”
商朔笑笑道:“是了,从前的事你都忘了。掌命源于女娲一脉,整个仙界只有一位掌命长老,当年花蓉仙尊乃五大仙尊之首,故掌命长老万年来一直居我流芳派。掌命是仙界唯一能与天神沟通的人,负责辅佐五大流派的气运,但门派内的琐事,掌命长老从不参与。你要找他,待兀凝解了禁足后,让她带你去吧。”
还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掌命长老吗?但很多困惑,萦绕在时拂晓心头已久,她实在不想再等到一个月后,便问商朔:
“您是掌门,想来掌命长老知道的,您也知道。您可否告诉我,我为何会去人间,又为何会被抹去从前的记忆?”
商朔摇摇头,叹道:“这些都是掌命的主意。掌命听命于天神,不受仙界俗务管辖,所以,我也不甚清楚。”
哎……时拂晓叹气,看来还真就得再好奇一个月。
时拂晓只得按捺住心头的好奇,行礼道谢。
商朔转身,对折允道:“你是春在溟濛楼首席弟子,神木娶亲一事要紧非常。便由你负责,送神木夫妇回云生结海楼,本该属于神木之妻的嫁妆,清点妥当,一应送去。”
折允的眼睛一直看着时拂晓,眼里满是无法消解的痛,他喉结微动,收回目光,行礼应下。
商朔冲时拂晓点头,微微笑笑,而后便率众朝厅外走去。厅内众仙,跟随其后,一同离开了春在溟濛楼正厅。
折允依着规矩,向时拂晓行礼道:“迎请神木夫妇归府,入洞房。”这一句话说的,颇有即将赴死的沉重之感,仿佛嫁木头的是他一般。
时拂晓见此不由翻了个白眼,找谁不好,偏偏找他?得,等下回去,恐怕又要听好一番唠叨。
情义,委实感动,面对,也委实尴尬。
更何况她现在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实在不想回去后还要被折允耽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