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随商兀凝出了房间,时拂晓脚踏上一条花瓣铺成的路上,随即便响起丝竹礼乐之声。

脚下的花路,离地而铺,就好像是原本的路面上,又修了一路琉璃路,琉璃上铺满花瓣,还有和花瓣同色,如极光一般的光芒,在脚下的花路上萦绕流转。

时拂晓秉着呼吸,盯着自己脚下的花路,看着那些稀疏的花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空了。

透过盖头,时拂晓看到有不少穿着同商兀凝和折允一样的男修女修,站在花路两侧,想来,这便是流芳派弟子统一的服侍。

可惜此时只能看到腿,人脸隔着红纱盖头看着有些模糊,没法儿欣赏仙界的俊男美人。

就这般,一路踩着花路走出商兀凝的仙府。

这时,时拂晓忽然听到,前方好像有人在唱歌,响彻在白玉京的上空。

可不知为何,这声音竟难辨男女,却格外婉转动听,歌声似远似近,忽而像是自心头而起,忽而又像是从千里外瞬息而来。

如此好听的歌声,时拂晓从未听过,就连那日商兀凝下凡时的仙乐都无法与之比拟。时拂晓为歌声所吸引,睁大眼睛,尽力去瞧前方。

只见前方的花路上,正中停着一辆花车,而拉车的是一只样貌奇怪的兽,乍一看像马,但细瞧之下,却发觉那兽身上披着虎纹,头是白色,尾巴又是红色,模样甚是怪异。

时拂晓有些害怕,不由放缓了脚步。

这时,忽然听到商兀凝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腹语传音,只有你我二人能听到。别怕,这兽唤做鹿蜀,生于杻阳山,是瑞兽,鸣叫如人歌唱。此兽皮披之,可得子孙满堂,仙界成婚皆由它来拉婚车,取个好意头。”

时拂晓这才放心的向前走去,这是自时拂晓来仙界后,除了那小牡丹精,第二次见到的奇怪东西。原来这美妙的歌声,便是这鹿蜀的鸣叫,好听,当真好听。

等成亲之后,她定要问问商兀凝,这兽能不能养一只,鸣叫实在是太好听了。

时拂晓在两名仙子的指引下,走上婚车,端坐好。

待她坐稳,便听身旁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唱和道:“吉时到,掌门嫁女,神木娶亲,举世同庆,万仙同贺。众仙送新娘,共赴春在溟濛楼主楼。”

话音落,鹿蜀哒哒向前走去,它的歌声,一直萦绕于时拂晓耳畔,不由闭目,陶醉于鹿蜀的鸣叫中。

不知在婚车上坐了多久,婚车忽地停了下来,有两位仙女伸手,将时拂晓从车上扶了下来。

春在溟濛楼主楼,正厅富丽堂皇,厅中六柱皆有白玉雕刻的牡丹做饰,开阔宽敞,人间的皇宫正殿也不及这主楼的排场。

厅中两侧站满了人,而折允也在其中,还是很靠前的位置。

时拂晓瞥了眼他,继续向前看去。但见正中台阶上,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上则供奉着一个牌位,牌位前供满百色香花。

隔着红纱盖头,时拂晓看得不甚真切,只是心中疑惑,这是成亲又不是上坟,怎么还供着牌位?

时拂晓在两名仙子的牵引下,缓缓往里走着,这时,又听那中年男人唱和道:“迎新郎新娘。”

话音落,左边的人自发让开一条道路,但见一个身形高大,身着婚服的人形大木头,被四个人用撵抬了过来。

木头人直愣愣的戳在撵上,画面甚是滑稽。

时拂晓不由细看了下,虽看得模糊,但也基本能看出来,那木头当真生的神奇,居然四肢俱全!

时拂晓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不由腹诽。

前些年时尚书老家的庄子上,挖出来一根极像婴孩的萝卜,乡民们都将那根萝卜当做土地的儿子来祭拜。还不惜千里迢迢送来了时府,只可惜,萝卜到的时候,基本都坏了一半。

当时她就觉得愚昧,怎么折腾了一大圈到了仙界,还有这种愚昧的事出现?长得像人就当神木敬着,还要给它娶个夫人。由此可见,愚昧,不分仙人。

一路走至厅中那块牌位前停下,一直为她引路的两名仙女也退了下去。

到了眼跟前,时拂晓这才看清,牌位上写着:天父地母承天广运大仁不息圣德伟业文成武就流芳立派仙尊——花蓉。

花蓉……哦,时拂晓这才想起来,是之前书上看过的,流芳派的立派老祖宗。也是之前商兀凝说,流芳派诸仙成亲要拜的人。

正想着,那穿着婚服的人形神木,也被抬到了时拂晓身边,与时拂晓并肩站在花蓉的牌位前。

时拂晓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打量着身边这人形神木,她甚是好奇,这神木到底有多类人?

这神木,足足高了她一个头,似是比流芳派翘楚折允还要高些。自下而上看过去,这神木脸上五官分明,眼睛是闭着的,甚至还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只不过现在说是小木刺更合适。

紧闭的眼逢狭长,倒像是个大眼睛的人闭上后的样子,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配合的恰到好处。时拂晓看罢微叹,这难怪会被人当做神木,这未免也太过逼真,宛如技巧精湛的匠人雕刻而成。

这真的是天生地长孕育出来的?上次商兀凝说这神木是哪里孕育出来的来着?时拂晓回忆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是东方樕鼄之山。这樕鼄之山,莫不是个天生的娘胎?

时拂晓顺着神木的脖子一路看下去,忽地怔住!

只见那神木宽大飘逸的婚服袍子下,小腹之下,两腿中间,竟不甚平坦,不对,应该是……甚是不平坦。

像平地忽而耸起的峻岭青山,更像旷野平川傲然独立的触云高塔。

时拂晓只看了一眼,便觉脸上烧得慌,匆忙收回了目光。

不愧是仙界孕育出来的神木,生得当真齐全!

时拂晓又忍不住看了看就近的几位女修,各个目不斜视,神情坦然。心下不由感叹,不愧是仙,境界就是高!

正感叹着,忽听一直主持婚礼的那位中年男人,继续唱和道:“吉时到,新郎新娘行礼。一拜天地——”

话音落,时拂晓转身,身边的神木,也被人扶着转了个身。时拂晓按照商兀凝之前教她的的样子,朝着正厅外,恭敬拜了下去。

“二拜天父地母承天广运大仁不息圣德伟业文成武就流芳立派仙尊。”

说着,时拂晓又转回身子,神木也被人转了回来,朝着面前花蓉仙尊的牌位,恭敬一拜。

“三——仙侣对拜!”

时拂晓转向神木,神木也被人扶着转向她。

时拂晓复又躬身一拜,她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仿佛觉得那神木的右臂轻轻晃了一下,不由一愣。

待她再去细瞧时,却见神木的手臂稳稳的贴在身侧,并无改变。

许是自己起身的时候晃了神,眼花了一下?时拂晓并未多想。

然而她看不到的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缕无形无色,无声无味的神魂,自那神木头顶飘了出来。

沉睡了二十万年,而这二十万年,无知无觉,无感无受,无思无想。

花蓉就像是睡了一觉,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万年前,散尽灵力仿佛只是刚才的事,可醒来后,他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花蓉恍惚了半晌,随即那一缕无形无状的神魂,瞬息之间,便将整个流芳派,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并回到了原处。

他还在他所创建的流芳派,但整个流芳派上下,已经没有一个人是他所熟识的。

而此时此刻,楼外有鹿蜀所拉的婚车,厅中站满了人,手持礼器,肃穆威严。而他的仙身正穿着婚服,和一个同样身着婚服的女子站在一起。

可是他为什么会留下一具仙身?

眼前的香案上,甚至还摆着他的牌位,前面挂了一串不知所云的尊称。

这衣饰,这春在溟濛楼的摆设,这满厅的人所持的礼器,花蓉终于愕然的意识到:我是在成亲?

如他这般的一个存在,天生地养,木之灵气汇聚化生而成的神。无魂无魄,亦无七情,眼里从来只看天下众生,从未将哪一个个别的人特殊的看待过。

男人是众生,女人也是众生,神兽是众生,妖兽也是众生,灵宠同样是众生。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在他眼里,人和畜生没有区别。

就他这样一个存在,今日居然在成亲?此情此景,甚是滑稽可笑。

比起成亲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乃木之灵气化生而成,无魂无魄,有今生无来世。可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有了一丝神魂?

花蓉忙归心探了一番,发觉自己这缕神魂,天魂、地魂、命魂,三魂齐全。再探,却发觉自己尚无七魄。

人有七魄,无非因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而他尚无七魄,便代表尚无七情,更无血脉肉身。

他能有神魂,这绝非不是偶然。他只记得,他与其余四位仙尊,为封印魔王而散尽灵力,同归天地,从此木只是木,水只是水,本应再无意识神魂。

除非天地再出机缘,五行重新化生,而再化生的那个人,也不再是他,毕竟无魂无魄,无阿赖耶识可记载生生世世的一切。

可如今他有了神魂,便代表着,从今往后,在天地间,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他。生生世世,轮回流转,无论皮相如何改变,他始终是他。

花蓉尝试了下化形,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早已漫散于天地各处,若想再化人形,需得重聚灵力。也不知灵力融于天地已有多少年,想来再聚灵力,得费些时候。

花蓉满心里困惑。今昔是何年?他为何会有仙身留世?为何会孕出神魂?又为何会和一个小姑娘成亲?

这些问题,想来只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了他。

正想着,忽听厅外高声传来一声:“报——”

花蓉朝那方看去,时拂晓也看过去,厅内众仙亦然。

但见一名男修,急匆匆的从厅外跑了进来,在香案右手边一位青年男子面前单膝落地。那青年男子的衣着远比旁人庄重华丽。

来报那名男修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对那名青年男子道:

“报!掌门!就在方才,东方樕鼄之山,南方招摇之山,西方钱来之山,北方单狐之山,中方甘枣之山,万兽齐吠,万鸟齐鸣。白玉京千百花精皆醒,同出本体,共向春在溟濛楼而拜。”

时拂晓看向那男修跪拜的青年男子,委实一惊,他就是掌门?商兀凝的爹?

眉眼确实有些相似,但是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难道这就是长生不老的好处吗?

她的爹爹若没有仙逝,是否也会如此年轻俊美?

商朔闻言大喜,走上台阶,来到正中,站在时拂晓前面些,振臂一呼,朗声道:

“天佑流芳!自二十万年前仙尊仙逝,我流芳派便受制于煊赫、九乌两派。如今神木娶亲,掌门嫁女,大运天成,祥瑞现世,我流芳派,他日定会再登仙界之首。”

商朔语气间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豪迈大气,仿佛下一刻流芳派便能登顶泰山。

“哈哈,我就知道,你嫁还是我嫁,果然没有区别!”但见商兀凝收了隐身诀,俏生生的站在台阶下,面上欢喜。

众仙愕然,商掌门的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众仙看看商兀凝,又看看神木旁身着婚服的时拂晓,各个都充满了好奇:既然商兀凝站在这里,那与神木成亲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