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孙红军在里面跟田小雨嘀咕了什么,过了一会,就只有孙红军一个从屋里走了出来。
马政委见小田没有跟着出来,眼神露出满意,他转过头就劝萧圆:“萧同志,如今小田不在,有我在这看着,保管红军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是不是可以让外人回避一下?”
他又走近了两步,尽量压低着音量:“等会说到钱的事,别人听着...不好,你说是吧?”钱多钱少,因人而异,最好还是别让人知道吧。
萧圆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行吧,就按马政委的意思办。”
涉及到钱的事,确实得小心又小心,别看现在她们都同情她,等知道她转眼就有几百块进账,有些人的嘴脸肯定立马就会变了。
马政委直点头:“你听我的就对了,你放心,这事我们部队保准不让你吃亏。”
“听说咱军区类似的事情不少,想必马政委已经轻车熟路了。”萧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马政委讪讪:“呵呵,没有没有。”
然后转过头就朝看热闹的人群喊话:“都没事干?没事干就去训练场训练去,一个个闲的!”
男人们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看不看都无所谓,女同志们还想再留一阵,只是被马政委一凶,到底不好再留。
她们也大概知道接下来是个怎么章程,无非就是赔点钱了事,这一年多来,她们已经见了太多,她们走前都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萧圆,叹息了一声,就各回各家了。
“萧同志,我看你们还是去我办公室谈吧,里面...小田,不合适,这院子里....也不合适。”马政委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觉得去他办公室谈比较好,委婉的建议。
萧圆无可无不可,孙红军是巴不得,马政委就领着着两个人去了他办公室。
一进了办公室,萧圆就找了把椅子坐下,气定神闲的看着马政委:“马政委,你有经验,那按着你们以往的规矩,像我这种被磋磨了二十多年、又无儿无女的乡下原配,你们部队是怎么打发的?”
“什么打发?你说的也太难听了些,每个来部队的军属,我们都是会好生安排的,至于每个人是怎么个具体情况,那是要由男方什么条件决定的。”马政委将门关严实,就耐心的跟萧圆解释。
女同志的戾气很大呀,等会怕是不好谈。
孙红军老实的站在边上,一副马主任怎么说他怎么做的模样。
萧圆没有被他糊弄过去:“那你就大概说说,就我这个情况,你们部队一般是怎么打发的?”是不是打发,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必那么虚伪呢。
马政委没有立马回答,他先是给萧圆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表情有些为难:“萧同志,你这样的情况,我们这里还真没有过。”
确实没有先例,之前来闹的基本上都是生过儿子的,光生女儿或是没有生育过的,在此之前,还没有来闹过呢。
像萧圆这样没有生育,还底气这么足的是少有中的少有。
一般情况,也是因为生了儿子才有底气来闹,即便闹了最后还是拿钱收场,但也正是因为生了儿子,她们回乡下也不至于没有指望,儿子亲爹是不要她了,可没说不要儿子,每月该寄的钱还是有的,如此一来,她们的生活相比之前还是要好过不少。
所以,像萧圆这样的,确实挺麻烦。
马政委皱着眉头:“萧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先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吧。
萧圆喝了一口茶,低头看着茶叶:“马政委,我是乡下来的,不懂这些,你要不先给个大概,我也好心里有个数,万一我狮子大开口,你们还觉得是我无理取闹,你说是吧?”
马政委抬头看了眼孙红军:“红军,你怎么说?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我虽是你的政委,有些事情也不能替你做主。”
孙红军被点了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多少,之前存的那些钱都在小雨那边,他自己攒的私房前些日子又偷偷寄回家了,如今他身上可真没什么钱。
他走到马政委耳朵边叨咕了两句,随后,马政委抱歉的跟萧圆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两个人在办公室外面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才又进来。
萧圆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们:“怎么,商量好了?”
孙红军脸上有些不自在:“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我可以给你两百块钱,就是,就是吧,我手头现在有点紧,那什么,我可以先给你一百,等,等过一年,等我手头松了,我再把剩下的一百给你。”
孙红军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就一脸紧张的看着萧圆,这钱是有点少,可在乡下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她又没有孩子,以后只管自己就行,两百块应该足够了。
马政委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有的女同志软乎一百块就打发了,厉害点儿的也就三四百块钱,可那些都是家里有好几个孩子的,人家要养孩子,要给儿子娶媳妇,给少了不行,像萧同志这样的,两百块已经不少了。
说起来,这也就解放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才有工资,以前到处打仗,哪有什么钱啊。
萧圆喝着茶,没有说话,喝完茶直接就把茶杯给砸了,她抬头盯着孙红军:“我就是给地主家做长工,包吃包住,一年下来也能有十几二十块的余钱,我到你家的时候8岁,你那时候也记事了,你娘是怎么使唤我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后来你跑了,你娘连一碗野菜糊糊都舍不得了,全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但你家里的活计却是一点都没少。”
“你孙家真是打了好算盘,咱们乡下,就是家里养个牲口,还得给吃个草呢,你家好啊,你家直接连草都不给半根,全都得我自己张罗,我要忙着干活还得自己去山里找口吃的,每天累得连村里牲口都不如,要不我能十几年就落到这般光景?”
“你还别心疼你那二百块钱,你就是给我,我还嫌它脏,嫌它臭呢,我现在就是要出口恶气,哪怕出了气,出门就吊死,我也认了,我要去你们司令那里举报,你爹娘这么不把我当人看,他们的儿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能做军官?”
“别不是误人子弟吧!”
“不光是我,还有你那三个姐姐,都卖到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吧,我知道你有数,吃着亲姐姐的人血馒头,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香?”
孙红军脸涨的通红:“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别说.....”
他蹲下身子,不停的搓着头发,小的时候不懂,后来经的事多了,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他才痛苦,痛苦万分。
马政委虽不知道底细,但听萧同志那么一提,他大概也能猜出来,能让红军这样的,三个姐姐怕是卖到什么污烂地方....
他这下也正了脸色:“萧同志,你这是在威胁吗?”
萧圆眼神冰冷的跟他对视:“马政委,这就算是威胁吗?我说的可没一句假话,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孙红军老家去调查。”
马政委将蹲在地上的孙红军拎到椅子上坐下:“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一码归一码,孙红军是个好同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一刀一枪拼来的。”
“这些年,我们一直打仗,中间多少次凶险,多少次死里逃生,是你们在后方的同志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也正是因为有我们的牺牲和拼杀,你现在才能安稳的站在我们面前讨价还价。”
“诚然你受了委屈,但为了这个新国家,我们不仅是受委屈,我们很多人连命都没有了,即便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谁个身上还没一点伤?”
“跟你说这么多,不是让你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我们部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地方,有冤该伸还是要伸,有苦该诉还是要诉,不过,我是衷心的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迷了眼睛,生在这个时代,我们注定都要受委屈,我们注定都要妥协。”
马政委说的很是认真,他们枪林弹雨的闯过来,能活着就是撞大运,如今可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萧圆靠在椅子上,无所畏惧:“没想到马政委还是个护犊子的,孙狗剩能跟着马政委也是他的福气,可你说那么多,似乎是忘记了,你们当初走上那条路,是真的为了我们这样的人吗?”
“他孙狗剩敢摸着良心,说他离家出走,是为我这个童养媳吗?你马政委走上那条九死一生的路,是为了我吗?你们是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为了奔一条生路,是为我们这些你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我承认有的人是伟大的,他投身革命,甚至不惜牺牲,是为了拯救国家,拯救民族,但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就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跟你们一起的人好多都死了,你们走了狗屎运,侥幸活了下来,从此官运亨通,从此吃喝不愁,心狠一点,还能将乡下给你们生儿育女、奉养公婆的黄脸婆踹掉,你们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们吃了苦,可也获得了回报,死去的人载入史册,万世流芳,活着的人加官进爵,一生无忧,我们这些被你们踹掉的封建糟粕算个什么?我们死了就死了,谁会记得?”
马政委深深看着萧圆:“你倒不像是个封建糟粕!”
孙红军也像是第一次认识萧圆:“你是她吗?”
萧圆半闭着眼睛:“那个糟粕早死了!”
马政委收起了以往的轻视,他端坐在书桌后面,准备认真的对待这件事:“萧同志既然是个明白人,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萧圆翘起二郎腿:“马政委,你为什么非得人逼着才能拿出诚意呢?问我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对你们军区一无所知,工资福利待遇什么的都不知道,我就是有想法也无从下手啊。”
孙红军一听萧圆提工资福利,嘴巴动了动,不过被马政委眼神制止了,他忍住没有开口,他相信马政委不会乱来。
马政委暗暗咬了咬腮帮子:“萧同志,那些就不要提了吧,孙家对不起你,该赔的就赔,你拿了钱,以后两不相干,知道那些对你也没好处。”
萧圆微微一笑:“所以你别问我啊,你问我,我肯定得打听清楚才好报数,万一报少了,我不得后悔半生吗。”
马政委长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五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