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姊妹

胤禛也出了宫,他如今在宫外有自己休息的宅子,在神武门外,景山脚下,小小的三进宅子,精巧细致却也并不起眼。

院子里一株石榴树已经挂了果子,十分繁茂,打开窗户便唾手可得,他坐在窗下瞧着手中的书信却有些出神,外头进来个清瘦的青年人,瞧见胤禛如此到有些意外,顿了顿道:“四爷这是想事情?”

胤禛闻声抬头见进来的是李茂,便放下了书信,叫李茂坐下。

李茂年岁不大却已经是两榜进士,但如今朝中党派争斗严峻,李茂得罪了明珠,又不屑于投奔与索额图,结果在京中穷困潦倒差点因高烧而死的时候,是胤禛救下了李茂,因此李茂便做了胤禛的门客,也便是如今的“军师”。

前世的李茂其实后来是被太子所救,最终归的是太子门下,当年胤禛常在太子殿中走动也因此认识李茂,一直都十分赏识他,奈何李茂是个忠烈之士,太子被圈禁之后李茂便发誓在不入朝为官归隐田园,以至于胤禛心中十分的遗憾,这一世想尽办法早早找到,救下了李茂,到也圆了曾经的遗憾。

胤禛顺手把书信给了李茂,又道:“叫先生帮我出去相看的铺子,先生可帮我瞧好了?”

“按着四爷的意思已经定下了,四爷要做什么生意?想要怎地布置?”

胤禛摆手道:“不急,等看过了再说。”

他现在其实手中也缺银钱,要是这个铺子溪瑶也能开好,他到不介意在帮这溪瑶一起投几个。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揉了揉额头,十分烦恼的样子。

李茂好奇道:“四爷烦忧的是什么事?”

还不是他那个福晋,下个月就要选秀了,他到越来越不心安,想了想,向外道:“陆虎!”

陆虎立刻走了进来,弯腰道:“四爷有什么吩咐。”

“叫人去费扬古的府上盯着溪瑶,她要是有什么动静,就来跟爷汇报!”

陆虎和李茂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道:“四爷,什么样的动静才该向您汇报?”

什么样的动静?自然是反常的,或者是见了什么外男之类的,都该来向他说明白,可这话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便道:“事无巨细都向我说清楚。”

陆虎应了一声退了下去,那边李茂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品着清茶似笑非笑道:“女孩儿家的该要多哄哄,又爱那些珠宝首饰,漂亮衣裳,到时候还不是皇贵妃一句话的事情。”

胤禛冷笑着瞧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多大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得,还好意思跟我这里讲经说道?!”

李茂被噎的老脸一红,心想这个四阿哥小小年纪就是太毒舌了,一点都不可爱!

溪瑶这边,终于回了家!

庑廊上传来几声雀儿的叫声,丫头快步从外头进来,撩起帘子向着月瑶道:“二格格,三格格已经进了门了,一会就到老太太的院子了,太太问您可收拾好了?”

月瑶冷笑一声:“她是个什么东西?今日回来我就该巴巴的上前去看她的什么脸色?”

丫头不敢说话,只垂着头站在一边。

月瑶转身,将一只新作的凤头钗簪在发间,仔仔细细的在镜子里瞧了瞧,见镜中人明眸皓齿,衣裳光鲜亮丽,十足的贵女派头,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着丫头的手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

溪瑶,从前的时候她就看不上,到了今日她还是看不上,那些个眼皮子浅的人就是进宫镀了一层金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瞧她一会怎么用自己的才学品行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狠狠的踩在脚底!

待得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里,溪瑶已经回来了,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当中还摆着两个大箱子,佟佳氏在那里红着眼眶看上去十分激动,就连她额娘也是一脸艳羡的样子,老太太更是喜上眉梢,大家仿佛都没有看到月瑶的到来。

月瑶神情微僵,刻意提高了声音道:“月瑶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请安!”

屋子里也不过微微一静,老太太叫了起,大家还是围着溪瑶说话,月瑶站在了大太太身边,挺直了脊背刻意用轻蔑的眼神去看溪瑶,这一看却是自己先变了脸色。

溪瑶穿着一件藕粉色的纱衫轻薄凉快并不见过多装饰,月瑶却知道这样的纱衫除过宫里别的地方并没有,内制造直接送进宫里,只给位份高的贵人们有分利,没想到溪瑶竟然也穿了一件!头上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朵头花,却是蜜蜡做的一朵逼真的酒盅大小的牡丹花,簪在发间仿佛真的一般,还有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手上的那一柄内制造的团扇,虽瞧着件件简单,却件件都不是凡品!

且这一身打扮之中透出了几分漫不经心,不自觉间就将月瑶的这份精心打扮对比的可笑又可怜。

且也不过数月没间,这个溪瑶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脱胎换骨起来,肌肤白净无暇,把旁边站着的那个白净的如云都比的黑了几分,眼波流转间竟然有美人的样子,微微笑着站在那里,招娣蕙兰两个被衬的村妇一样粗鄙起来!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一下子火辣辣起来。

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

可她觉得自己不能被打败,她挺直了脊背,开了口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她背的是晏殊的浣溪沙诗。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了月瑶,月瑶微微得意起来。

她可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并不是向溪瑶一般的俗人。

溪瑶上下打量了一下月瑶,这个二姐姐瞧起来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已瞧的见少女的风姿,只是那眉眼却越发像了马佳氏,身上的气质又靠拢了姑太太,倒是越长越残的样子。

好端端的背一首词是要做什么?

她瞧见月瑶眼底的几分嫉妒淡笑着坐回椅子上,闲散的瞧着月瑶,拍了拍手道:“难为二姐姐还背一首词为我助兴,玲珑!”

玲珑微微一笑,顺手从箱子里拿出个小巧的西洋钟表送到了月瑶手上:“这是给二格格的。”

月瑶一怔,瞬间就是巨大的屈辱!

溪瑶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把她当做了那些讨赏赐的丫头在打发吗?她背的这首词是为了考校溪瑶,要叫这个草包溪瑶出丑,怎么到了溪瑶这里却变了味道?!

马佳氏瞧着这东西精巧,寻常根本见不到,连忙接了过去,连连道:“还是咱们溪瑶出息,从宫里回来给家里的姐妹带了这么多东西,月瑶,你可要跟你三妹妹好好学学!”

月瑶这一次真是给气的要晕厥过去了。

那边老太太的眼风却淡淡的扫了过来,落在月瑶身上道:“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好相处才是应该的。”

月瑶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拼了命才没有落下来。

不能哭!不能哭!她不会就这么被月瑶打败的!

溪瑶将宫中带回来的东西给家中人一一分配了,都是内制造的好东西,因此便是姑太太那里都得了个好,溪瑶专门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瓜尔佳氏,发现她早没了前世这个时候的灵动娴静,整个人消瘦了不少,眼窝深陷,面上竟然显得有些可怖。

相由心生,由此可见瓜尔佳氏过的很煎熬。

因为她阿玛额娘恩爱,她额娘又怀了身孕,已经整三个月了。

大家凑了一会趣,老太太便慈爱的叫溪瑶回去休息:“你的院子你额娘早几日就叫人给你收拾着,你也回去看看,到了晚上在过来用饭。”

溪瑶应了是,挽着佟佳氏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出了们,廊下的木芙蓉正开的鲜艳,溪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老太太打发了屋子里的人,在小佛堂里上了香。

今日竟然是刘福全送的溪瑶出宫,看那个刘福全在三丫头跟前何等恭敬,就知道皇贵妃有多喜爱溪瑶,前几日佟府的大太太还邀请了佟佳氏去赏花。

家中后继有人,老太爷也因此有了致仕的意思。

三岁的小阿林也有了自己的大名叫做致远,取的是“宁静致远”的意思,虽然并不是常见溪瑶可对溪瑶的喜爱却不减,听说姐姐回来了欢喜的不行,拉着溪瑶着急的要跟溪瑶分享自己的好东西。

“阿玛给我做了一个小木马,有这么高,一晃一晃的,坐上去可好玩了!”

“这是阿玛做的木剑,姐姐你也试试!”

“这是我自己捏的小红,姐姐你看好不好?”

小小的人儿在屋子里迈动小腿跑前跑后,把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佟佳氏也给逗乐了,招手叫两个孩子都坐下来,又叫人端了点心上来。

她才刚刚三个月,并不显怀,这几年过的顺心,又因康熙的夸赞在京城的太太圈里竟也没人敢找茬,老太太也和颜悦色的,因此几年过去不但不显老,反而瞧着更有韵味了,揽着溪瑶笑着道:“回来了就好,这几日就在家里松快松快,你舅舅,姨妈那里也都知道你今日回来,早早就说了明日都要过来看你。”

好久都没有见着玉录玳和晴柔了,就是楚文也成了大小子。

溪瑶就跟佟佳氏说些宫里的事情,又问佟佳氏瓜尔佳氏的事情,佟佳氏提起瓜尔佳氏就淡淡的:“她还是那个样子,你说的那些话,我开始不信,现在琢磨着只怕八九不离十,当初我跟你阿玛之间起了嫌隙,只怕也是这个瓜尔佳氏从中作梗。”

溪瑶寻思着这一次怎么也该惩治了这个瓜尔佳氏,娘两个正说着话,费扬古也回来了,大步走了进来,先把溪瑶仔细的一端详,连连的说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佟佳氏瞧见费扬古就想起每次溪瑶回来然后又进宫之后,费扬古夜里就要睡不着,碎碎念的一整夜,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如今闺女终于回家了,我也不必陪着某人促膝夜谈了!”

费扬古忍不住老脸一红。

阿玛额娘如此的恩爱,溪瑶也笑的眯起了眼。

溪瑶到底怕累着佟佳氏,笑闹了一会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自去歇息。

月瑶回了自己的屋子便气的流了眼泪,丫头正在劝慰,那边明珠和兰惠招娣都上了门,月瑶只得又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眼泪吞了回去,陪着这几个说话。

兰惠往椅子上一坐,一张脸上全是艳羡,张嘴就来:“你们去惊鸿院看了吗?天呐,她的院子里三个丫头都是宫里来的,听说一个是皇贵妃给的两个是太皇太后给的,往那里一站就跟咱们家的丫头不一样,就是大家里养出来的格格样子。”

招娣也羡慕的道:“她铺床的褥子被子,喝茶的茶碗茶壶,梳妆的妆奁,日常的穿戴听说全是宫里用惯了带回来的,往那里一摆就跟咱们用的不一样,咱们好歹也是富贵人家,怎么跟她一比就成了不体面似的。”

明珠憧憬道:“下一个月就要选秀了,她又跟宫里的人都熟悉,到时候跟她一起进宫也容易得贵人们的青睐,到时候也能有个好归宿!”

等听到这里月瑶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气的手都抖起来。

招娣不长眼的道:“姐姐这是怎么呢?”

明珠倒是有心眼一瞧就知道是什么事,却不说破,故意道:“等下午的时候我去三妹妹那里,你们几个去不去?”

自然都是要去的。

月瑶一看又气了个仰倒。

溪瑶晚上的时候在老太太这里用的饭,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算是给溪瑶接风洗尘。

晚上休息的时候溪瑶自然而然的占了费扬古的位子,跟她额娘睡在一起娘两个说了半夜的悄悄话。

第二日舅妈带着原荣玉录玳姨妈带着晴柔和楚文都来了。

溪瑶特地换了一身浅绿色的纱衫簪了一朵蜜蜡的茶花,只瞧上一眼就叫人觉得清爽宜人,更衬得她肌肤盛雪。

选秀的事情她到时候会因病缺席,原荣这里自然要抓紧一些。

大家在正厅里见了礼,陪着大人们说了一会就去了园子里。

原荣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少年,穿着一件蓝色的袍子,芝兰玉树一般挺拔,看着溪瑶眼前不由得一亮,微红了面颊道:“许久不见表妹,表妹跟从前也不一样了!”

溪瑶摇着团扇,站在树荫下,那一双眼宝石一般明亮好看,闻言便笑起来:“如今都大了,眼见着就要选秀了,自然都不一样了。”

原荣听的面上一黯:“以妹妹品性往后定会飞黄腾达。”

溪瑶用团扇半掩了面,低低道:“可我志不在此,选秀之事一定会想法设法推脱掉。”

原荣的面庞便又亮了起来,灼灼的看着溪瑶,过了半响才道:“表妹,表妹的心意……”

溪瑶鼓足了勇气抬眸看着原荣道:“还请表哥明白!”

蹲在树上的陆虎:……

这个事情说给四爷听,四爷那小性子会不会被气死?

溪瑶说完之后,转身就跑,只觉的心跳的厉害,只差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渐渐的又轻快起来,她在去她额娘跟前去吹吹风,两家大人坐一起通个气,到时候她就能在她额娘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不去选秀了,这一辈子就不用当什么四福晋了!

两家家势相当,她也不必担心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转过了一个弯才看见玉录玳和晴柔两个,缓了缓慢慢走了过去,玉录玳嫌弃道:“你怎么招呼客人的?把我们两个放在这里,自己却不见了!”

溪瑶笑着拧了她一把:“都这么大了,还是小时候一般得理不饶人!走,去我屋子里,都给你们备了礼物!”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走了。

陆虎这边悄悄下了树,着急慌忙,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兴奋的回了宅子里。

四爷会不会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