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知道

早春三月,艳阳高照,北京城中热闹非凡,从午门出来,街面上人头攒动,欣欣向荣,毓庆出了宫着急回家,轿子走的不大通畅,因此到急出了一身的汗。

回去的时候马佳氏正在给老太太报账,老太太瞧见毓庆这个样子还当是出了什么事,不自觉吓出一身冷汗。

毓庆摆摆手,示意老太太不要着急,喝了一口茶,坐下道:“是三丫头……”

马佳氏立刻支起了耳朵,心里想着莫不是溪瑶在宫里闯祸了吧,连老太爷都知道了,哼,她就知道佟佳氏那个眼皮子浅的养出来的孩子好不到哪里去,这下好了,出了事,看那佟佳氏以后还怎么得意下去!

正想着,却听得老太爷道:“今日议事,皇上特地夸了那孩子一句……”

别说是马佳氏落差太大露出了一脸的震惊和意外,便是老太太都惊到了。

老太爷徐徐的说了今日乾清宫的事情。

屋子里一时静可闻针落。

马佳氏盯着地面上的团花毯子,只觉得那毯子上的纹理扎眼又丑陋,心里闷的要透不过气来,她也是大家闺秀,官家的事情多少还知道一二,乾清宫里议事竟然夸赞上了三格格,还因此让老太爷得了脸,那是多大的殊荣?!

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

到时候她是不是要被佟佳氏给踩死?!

马佳氏看了一眼老太太那喜上眉梢的神情,顿时有一种暗暗无天日的感觉,脸上的神情都僵硬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该笑还是哭。

老太太如何夸的溪瑶,溪瑶如何的风光,佟佳氏还不知道,下人们却已经听说了,大家知道二房如今出了三格格这样一个人物二太太也是大大的翻了身,想着趁早在二太太这里卖个好,因此佟佳氏刚刚午睡起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已经来了好几波人,二太太长二太太短恭敬又亲热。

王嬷嬷给佟佳氏松腿,笑道:“三格格越来越出息,太太您这里日子也过的好。”

这些日子二房的光辉荣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佟佳氏歪在榻上,难免感慨:“谁知道孩子一眨眼都大了,在过两年又该说人家了,我心里倒不是滋味。”

王嬷嬷想着马佳氏那艳羡的神色,恨不得溪瑶是自家孩子的模样,觉得还是佟佳氏更有做额娘的样子,别人都在欢喜,唯独佟佳氏心里担忧着三格格的好歹,这样的人儿,难怪老爷心里喜欢。

她这样想着忽然发觉这院子里已经好久没有提过乌雅氏了,从前恨的牙痒痒的人,好似忽然就消失了一般,却是让人感慨……

第二天早上,溪瑶是被吵起来的。

仿佛哪一年住在畅春园的光阴,早晨起床推开窗户,窗外满满清脆的鸟叫声。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只觉得自己跟前一堆光秃秃的小脑袋,都在认真的看着她,她又揉了揉眼睛,听得一个声音欢喜的道:“溪瑶姐姐醒来了!”

听的这声音,溪瑶才清醒了过来。

她仔细一瞧,床边上围了一圈的小孩子,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床里边还坐着一个六公主,确实是一堆小脑袋在看她,大家见她醒来了一下子欢喜起来。

眉梢眼角那种丝毫不作伪的喜庆,一下子撞进了溪瑶的心底。

她的心里这些公主阿哥们一直寡淡的犹如路边的花草,她看见了虽会笑,却从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见到这些孩子们对她真切的关心和在意,这些人在她心底便陡然真实鲜活起来,她便在做不到从前那般淡漠。

刚刚说话的是十阿哥。

这小胖子。

溪瑶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十阿哥欢喜的不行,又往溪瑶跟前趴了趴,还想叫溪瑶在抱抱他,那边的八阿哥看见了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了下来,五阿哥回答了溪瑶的问题:“宫里的娘娘们这不是来给皇贵妃请安了么,咱们就一起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五阿哥又问溪瑶:“你好点了没,明玉已经被关起来了,太皇太后皇贵妃还有皇阿玛都非常生气,娘娘们也都很生气,你也别太生气,你发烧了,四哥照顾了你一个晚上,早上又早早的去上学了,一会就回来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什么?”

胤禛照顾了她一个晚上?

昨天晚上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叫她顿时觉得十分不妙。

还有什么叫所有人都很生气?

她不过一个外臣家的小格格,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

谁知道连五阿哥都愤慨起来:“那个明玉太过分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给你出气!”

八阿哥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小点心递给溪瑶:“姐姐,你吃点东西就不难受了。”

他白净细腻的小脸上一双大眼明亮纯净,漂亮的像个小姑娘,溪瑶又忍不住摸了摸八阿哥的小脑袋。

这孩子真可爱!

屋子里正闹哄哄的时候,梳着小两把一身墨绿色旗服的李姑姑带着玲珑从外头进来,没想到竟然一屋子的孩子,哎哟了一声:“这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各位小主子们便都跑了过来,那些个宫女太监们都是干什么的?”

又转身吩咐,叫宫人们将这一群小孩子都领走,十阿哥不愿意,又要拉扯溪瑶,溪瑶笑着捏捏他胖嘟嘟的小脸道:“乖孩子,你先回去,等我好了,就去看你。”

不想溪瑶的话竟然十分管用,十阿哥恋恋不舍的放下溪瑶的手跟着宫人们走了,侍候的人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得屋子里安静下来,李姑姑过来照看溪瑶,坐在溪瑶身边,先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溪瑶并没有发烧,才笑起来:“娘娘一夜都睡不踏实,一会就叫人看看格格,好歹格格后来退烧了。一会叫太医再来瞧瞧,格格要吃什么,我叫下头人去给格格做。”

说着话,侍候着溪瑶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衣,又喝了些水,溪瑶觉得舒服了不少,头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叫皇贵妃这般操心倒是溪瑶的不是了。”

李姑姑亲昵的给她里了里头发道:“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皇贵妃呀怎么着也得给格格找补回来,不能叫格格白白吃了这个亏。”

其实也不用的。

她开始的时候很生气,但这会看见别人比她还生气的时候,忽然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若说要收拾,先要收拾的也是李梦雪那个背后挑事的人。

正说着话,着一身石青色圆领袍子的胤禛从外面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李姑姑看见忙站了起来,胤禛摆手示意李姑姑去前头侍候皇贵妃,李姑姑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胤禛溪瑶和玲珑。

玲珑把溪瑶扶了起来,胤禛亲自给溪瑶喂药。

玲珑想着昨天夜里瞧见的四阿哥的样子,终究把头深深的垂了下去,眼不见便当做什么都不知。

溪瑶因想着昨天夜里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气势上矮了一截,胤禛喂药她也就乖顺的喝了,又撩起眼皮子悄悄去看胤禛,见他白净的脸上眼下有着一片青色,好像真的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只怕五阿哥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心里便更虚了,顿了顿,试探道:“你昨天晚上照顾的我?”

胤禛挑眉,似笑非笑的瞧着溪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有心要逗逗她,便道:“是,我照顾的你,真的是……”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说的溪瑶汗毛都竖起来了,瞪大了一双眼瞧着胤禛,紧张的拔高了声音道:“真的是什么?”

那瞪大的眼睛如此的清晰明亮,波光潋滟,如同璀璨的星空。

胤禛心一软,忽然又不大忍心逗她了,道:“真的是累呀,怕你把脑子烧坏了,不停的给你擦额头,好歹今日瞧着没有烧坏。”

溪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不计较胤禛话里揶揄的意思,乖乖的喝了药,觉得还累,便又躺了下来。

胤禛就坐在一旁把玩着腰上的一块羊脂玉佩,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晨曦透过窗户洒在窗台上一束鲜艳的茶花上,空气里浮动着几许淡淡的花香,清甜好闻,胤禛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那浓密的睫毛,笔挺的身姿隐约可窥见少年将来的姿容出众。

还是溪瑶先开了口:“能不能给皇贵妃说说,别那么生气,为了我的事情去跟太后打擂台,到底还是不好的。”

他的福晋倒是聪明,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说是两个孩子的问题,最终就上升到了太后和皇贵妃之间的较量,要不然惠妃那几个怎么就在那里煽风点火的,为溪瑶打抱不平,面上又叫人觉得为了太皇太后着想,毕竟太皇太后这几日确实有些离不得溪瑶,实际上却是想叫他额娘踩进泥坑里,最好沾上一身的泥巴。

这些女人的把戏,无聊幼稚又可笑,可有时候就是很见效。

可问题是他的额娘现在将溪瑶当做亲女儿一样,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软。

看来还是要他出手。

他便道:“你也不用多想了,这个事情我来做,定不会叫明玉好过了去,皇额娘那边也不会有事。”

皇贵妃如此维护,溪瑶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胤禛怎地也如此的同仇敌忾?

溪瑶想起了李梦雪,李梦雪往后是要进胤禛府邸的,到时候又是风头无两,可胤禛若是自小就厌弃了她,那她可还嚣张的起来?想到这,溪瑶垂下眼,淡淡道:“说起来,明玉虽然可恨,我到觉得不如她身边的那个李梦雪可恨。”

胤禛一愣:“李梦雪,跟她有什么关系?”

“只怕是她在明玉跟前说了我的坏话,我们两个撞到一起的时候,她还在那里煽风点火,要不然,我跟明玉又不熟,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胤禛怔住了,李梦雪,在他心底里一直是个善良迷糊的形象,虽然现在想起来,从前的感情似乎已经淡了似的,可李梦雪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即使她还是个小孩子,可在胤禛心里,李梦雪就是不能干这种事情。

可他的溪瑶自然也不会说谎。

那么这个事情就该他自己去查一查了。

胤禛便也不搭这个话,等着太医过来给溪瑶把了脉,又调整了药方,他叮嘱了屋子里的人好生照看才起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玲珑和溪瑶的时候,溪瑶终于得了空,问了问家里的事情。

玲珑这也才精神起来,一面给溪瑶剥核桃,一面徐徐道:“太太和二阿哥都很好,二阿哥都能抬头了,胖乎乎的像是年画上的孩子,老太太稀罕的不行。”又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这些日子就没去看过那边那位一眼,跟太太好的蜜里调油,林嬷嬷说叫格格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便是有个什么,上头还有老太太和老太爷在。”

一切都好便好。

说着话琳琳又掏出个小盒子递给溪瑶,溪瑶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银票,玲珑道:“老爷,太太,老太太个个都给奴婢悄悄赛银子,所以奴婢回来的侍候就带了这么多。”

溪瑶听的哭笑不得,握着小盒子心里却觉得暖烘烘的。

她上一世的时候一直活的爹不疼,娘不爱,进了胤禛府邸,只有个福晋头衔,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一辈子凄凄凉凉,谁知道重生归来,额娘没死多了个弟弟,竟得了一家人的喜爱!

所以说,世事无常。

胤禛嫌明玉既欺负了溪瑶,又给皇贵妃惹了麻烦,他站在御花园里满目的阴沉冰冷,从前的时候总觉得安安静静按部就班的过活,只要叫他皇额娘活下去,其余的他都不在意,可如今看,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他若自己没有势力束手束脚的,重生的意思又何在?

他将后来跟随他的人挨个都思量了一遍,想着要挑拣出几个可以用的人,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这样思量了一会,心中的怒气才渐渐压下,又想起溪瑶说的那些话,转身吩咐阿福:“你去打听打听……”

看看是不是真如溪瑶所说,李氏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李氏。

可至于为何一定要将这个事情查出个所以然,他一时又理不清楚,就这样站在御花园里吹了一会风,到了上学的时候,他便又往上书房走去,叫了五阿哥一起,点了五阿哥那么几句,又问了溪瑶的情况,知道她吃了大半碗的白粥,想着该是好了许多,也就放心了。

待得晚上就寝,溪瑶这里来来去去的人没断过,礼物收了一大堆。

她累的不行,晚上胤禛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了,胤禛说了什么也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胤禛冰凉的手在她额头探了探,这熟悉的触感让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很快转瞬即逝。

睡了一觉,猛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又进了系统,旁边正坐着的是胤禛,正看好戏似的瞧着她,溪瑶脸一红,挺直了脊背,不去理会胤禛。

正想说话,谁知道系统一声发射,她的话就尽数吞了回去。

不是该跟她说说这一次任务的大标题么?给她的心理准备不好么?

这该死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