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头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满头华发穿一件葡灰色纱祥云纹的大褂,额头上一个石青色的抹额,像个寻常人家的老祖母,闲闲的歪在贵妃榻上,正在跟身边的皇贵妃说话。

明明是个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千古传奇的女英雄。

龙凤呈祥的香炉里升起细细的烟,鲜艳欲滴的牡丹花在一旁悄然盛开,却偏偏如此安详宁静。

面对宫中其他人的时候,溪瑶的经历多少让她的行事做派多了些漫不经心,但对上这位老祖宗,溪瑶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脆生生的请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清澈透亮,看起来精神又喜庆。

瞧见就让人喜欢。

太皇太后笑着叫了起,想起来身边的人似是无意中夸过这丫头不错。

想她身边的人都活成了老妖精,等闲不会夸人,捧着万金到跟前也不会夸人,若要夸必定是打心里瞧着不错,昨日她到没留心,今日仔细一瞧,不想这丫头小小年纪通身气派如此的好,便是石家的那位大格格在这孩子跟前一比,似乎都差了些。

只可惜年岁小了些。

不过在宫里住个两三年,在仔细瞧瞧,过几年给太子做个侧福晋也不是不可以。

溪瑶还不知道太皇太后已经替太子惦记上了她。

听了皇贵妃的话才知道皇贵妃又把她介绍给了太皇太后,叫她来给太皇太后按摩来了。

住在宫里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能入了上面这几位的眼是她的荣幸,至少能叫她住的舒坦些。

重活一世,除过守护额娘和弟弟,她还要努力让自己的每一日过的舒适自在。

皇贵妃介绍道:“原本我也不信的,谁知道这丫头本事不一般……说是能叫老祖宗舒坦一些,那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皇贵妃到底照顾溪瑶了,既把溪瑶领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却也给她留了后路,只是能舒坦一些,并没有特意的夸大其词,不至于让溪瑶骑虎难下。

溪瑶感激的看了皇贵妃一眼。

皇贵妃挑眉,旋即微微一笑。

这孩子果真通透。

那边的太后也道:“既是孩子们有心,您不妨试试,总比没有的强不是。”

太后年岁并不大,却刻意的穿的老成,偏说话做事又总带着股子直爽的天真劲,因此瞧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的感觉。

太皇太后架不住大家都说好,就招手叫了溪瑶。

溪瑶也不多说,问了太皇太后日常的情况,照旧是净手按摩。

到底也试验了几次了,女子的毛病也无外乎那些,这一次就做的更得心应手了,半刻钟的时间,太皇太后面上的神色变了。

皇贵妃一看这样子,便知道溪瑶这是又成了,露出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自豪来,对旁边的太后道:“您不知道,刚刚我也是这样,感觉像是几十年的陈年污渍一下子风吹云散,那一霎那,那种舒适,简直无法言表!”

太后娘娘也坐不住了,当即表示:“要不,给哀家也试试”

皇贵妃下意识的瞧了溪瑶一眼,觉得她到底年纪小,接二连三的给人按摩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正想着,溪瑶已经按摩完了,旁边的李姑姑轻车熟路的给溪瑶擦汗,又连忙叫宫人端了茶水过来叫溪瑶润润,如今,李姑姑的眼里溪瑶这个能减轻皇贵妃疼痛的孩子才是最金贵的,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

太皇太后舒服的半眯着眼,还不忘夸赞溪瑶:“不想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神的东西,今日方知,这通体舒泰说的是什么意思!”

听得太皇太后舒泰,慈宁宫众人皆是喜上眉梢。

溪瑶也不好完全居功,她缓了缓道:“其实,这也是因为平日的时候太医们调理的好,没这底子,光是按摩也不会见效这般快。”

大家却觉得她这是谦逊有礼,难免又高看了她几分。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留着溪瑶闲聊,她老人家博学多识,说到哪里是哪里,溪瑶又深得跟人聊天的道理,睁着一双大眼睛听的十分认真,关键的时候还能提出几个有建设性的问题,太皇太后聊的兴致勃勃,越说越高兴:“……你们肯定不知道,草原上的狼有多聪明,他们可是什么都看的懂,那一次我是差点没了命,谁知道那狼突然就跑了,后来才知道,它是听到了狼崽子的声音,怕自己的狼崽子有危险,才放过了我。”

溪瑶立刻就道:“那是因为您有上天庇护,才有那么巧的事情,若是放了我去,只怕早就成了狼崽子们的粮食。”

太皇太后的马屁也不是谁想拍就能拍上的。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气氛十分的好。

慈宁宫里的苏麻喇姑感激的送走了溪瑶。

待得康熙晚上过来探望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早早就熄灯睡下了,苏麻喇姑笑着说了下午的事,道:“多亏了溪瑶格格,太皇太后多吃了半碗饭,晚上早早就困了,这会正睡得香甜。”

太皇太后的睡眠一直不怎么好。

康熙十分惊讶,想着得了机会定要见见这位溪瑶格格。

出了慈宁宫又去了储秀宫,皇贵妃竟也说起了溪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康熙少见表妹这样欢欣的时候也就十分捧场的听她说完,并凑趣的表示:“那改天叫这个小丫头给朕也按摩按摩!”

心里再一次坚定,一定要见见这个叫溪瑶的小姑娘。

待得西三所的公主们休息的时候,溪瑶的风光事迹已经人尽皆知。

董鄂锦绣气的晚饭也没吃。

她这边送给五公主的东西五公主全部淡淡的样子,总是跟她不太热络的样子,那边溪瑶就被苏麻喇姑送了回来。

苏麻喇姑是什么样的人物?

皇贵妃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姑姑。

溪瑶她何德何能?!

她气的心肝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书香听见了,安慰道:“哪有人事事顺利的?”

董鄂锦绣想起了李梦雪,心里忽的舒坦了不少,对的,哪有人事事顺利?只要是人就会出错,出了错便会被惩罚,会失了宠爱,她不能太着急!

洛琳搬个小板凳坐在溪瑶旁边看溪瑶用从皇贵妃那里拿回来小锅,在小红泥路子上熬小米粥。

忽明忽灭的灯光照在洛琳白皙的面庞上,溪瑶看她乖顺,觉得这小丫头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顺眼,听她问道:“姐姐,你胆子真大,不怕教养嬷嬷找你麻烦么?”

溪瑶笑了笑:“我这不是正出了风头么,再怎么着也没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我不是?”

这点道理,生在宫里的洛琳倒是知道的,宫人们都生的七窍玲珑心,最会见风使舵,踩地捧高,溪瑶下午的时候那般风光,谁会没眼色的上赶着为难她?

这样想着,她就更崇拜溪瑶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小星星。

便是桃枝也一脸的敬佩。

能驯化她家公主的都不是一般人。

溪瑶的小米粥似有股特殊的香味,吃在嘴里格外的香甜。

洛琳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小姐姐?!

竟然什么都会!

溪瑶晚上睡觉前习惯吃口热乎东西,可宫里到了这个点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可以下口的热乎东西,因此她便从皇贵妃那里要了这个锅,晚上的时候自己动手做一点,哪知道她就是熬个小米粥也能叫六公主顺着香味照过来,喝完了粥也要舔手指。

溪瑶:……

一天下来早累的不行,想着明日还有几场硬仗要打,溪瑶送了洛琳走,自己也早早就躺下了。

这一夜,玲珑也睡得十分安心。

原本进宫时候的忐忑不安,谨小慎微,到今日看着自家格格不着痕迹的大放光彩,宫女太监们见了她也客气的叫一声玲珑姐姐,那些不安就全部丢到了脑后。

她想着她额娘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定会光宗耀祖,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等下次回家,这些事情一定要跟大家好好说说……

第二日却变天了,早起的时候阴风阵阵,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寒冬腊月,冷的人不想出门,屋子里又点上了银霜炭。

胤禛远远的瞧见个人样的,披着件貂皮的大氅,连头脸的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慢腾腾的挪了过来,到跟前,才瞧见是溪瑶,他一下子给逗乐,逗溪瑶道:“哟,溪瑶格格这是打哪来,要去哪?”

溪瑶翻翻白眼不理会他,自进了上书房。

师傅在上头讲课,她坐在六公主旁边打瞌睡,那边的董鄂锦绣却坐的笔直比她旁边的五公主还听得仔细,若不知道还当五公主是来伴读的。

五公主便有些瞧不上她这时时处处要拔尖的样子,觉着还是溪瑶打瞌睡的样子更可爱一些。

溪瑶下了课也醒来了,又跟着胤禛去了皇贵妃那里,谁知道去的时候瞧见了个明黄的身影,不用问也知道是康熙来了。

康熙仔仔细细的瞧了瞧溪瑶,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个油亮的小辫子,粉嘟嘟的小脸蛋清亮的眼睛,瞧起来确实很喜庆可爱,穿了件琥珀色的旗服精精神神的站在那里行礼。

溪瑶也悄悄瞅了瞅康熙。

这么年轻的康熙她可没见过,容长脸,丹凤眼里还有些跳跃的独属于年轻的光亮,映衬的他充满了雄心壮志,比起后来的威严,此刻更亮眼一些。

皇贵妃今日似乎也跟昨日不大一样,溪瑶行了礼,就把溪瑶拉倒跟前,亲昵的问东问西:“昨夜睡得可好?今儿早上吃饱了么?穿的衣裳冷不冷?”

饶是溪瑶见惯了大风大浪也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去看胤禛。

胤禛瞧见自家福晋如此依赖看重,眼里立时爬上了笑意,上前道:“你也不用这个样子,皇额娘这是喜欢你呢,昨天夜里八妹妹托梦了。”

原来皇贵妃昨天夜里梦见八公主端着那一套锅碗瓢盆向她走来,走着走着却变成了溪瑶,俏生生的叫皇额娘,梦到这里皇贵妃便醒来了,总觉得这梦亦有所指,对溪瑶就更加亲热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这算不算躺赢?

溪瑶认真的回答了皇贵妃的问题,储秀宫里一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连康熙面庞上也沾上了笑意。

然后溪瑶又给皇贵妃按摩了。

开始还觉得后宫的女人夸大其词的康熙在亲眼见证之后也动摇了。

溪瑶便又给康熙顺便也按摩了一下。

这下子康熙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是朕小时候贪玩,跟人比射箭,被箭射中了手臂,虽然那箭头是钝的,但到底受了伤,往后只要写字久了难免会疼,刚刚还隐隐作疼,不想这会竟全然好了,朕,难的觉得一身轻松!”

溪瑶还没说什么,那边胤禛已经自豪的挺直了腰板。

康熙一下子对溪瑶另眼相看了起来,把溪瑶叫到跟前问了她一些家常的问题,不想这小姑娘口齿伶俐对答如流,十分的叫人刮目相看。

“你祖父是毓庆,阿玛是费扬古?”

溪瑶应了是。

康熙想着费扬古在朝廷表现一贯不错,没想到女儿也养的这样好,渐渐的心思也飘的有些远了。

皇贵妃叫李姑姑侍候着溪瑶在储秀宫里歇觉,李姑姑把压箱底的东西也翻了出来。

胤禛在旁道:“姑姑也太上心了些。”

李姑姑一惊,还怕胤禛加了心思,正要解释,胤禛连连摆手道:“姑姑,我心里高兴。”

一个是他的额娘,一个是他福晋,他比谁都高兴。

李姑姑瞧着胤禛脸上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放了心,又不自觉的对胤禛多了一层爱重。

等到下午起来,胤禛已经去上学了,皇贵妃拉着溪瑶的手亲自带着她慈宁宫去。

溪瑶这个人,从重生开始,其实多有些冷漠,虽见人都笑,却笑不抵眼底,不过是个客套样子,可如今瞧着皇贵妃因为疼爱女儿而对自己爱屋及乌,这般喜爱,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皇贵妃指着不远处湖边的翡翠亭同她讲那翡翠亭的故事:“我小时候,也常来宫里,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懂事,在亭子里头喝茶,见着了皇上,还踩了皇上一脚,为的这个事情,在太皇太后面前还闹了起来,到现在,太皇太后还常常提起来笑话我,说我当时厉害,在皇帝面前也不服输。”

她说的高兴,自己先笑了起来,满目阳光犹如三月骄阳。

溪瑶的心情也不自觉的好起来:“我瞧着皇上对您那么爱重,说不定也有小时候这一脚的功劳在里面。”

皇贵妃的笑声银铃一般传了出去,揽着溪瑶的肩向前走去:“所以说,世事无常。”

待得到了太皇太后那里,五公主和董鄂锦绣都在那里,太皇太后笑着叫:“丫头,过来。”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溪瑶给太皇太后按摩完了,太皇太后特别准许溪瑶坐在了她的脚踏上,旁边的董鄂锦绣掐着手心,半响才笑吟吟的道:“我看溪瑶妹妹一天下来这么累,何不把这手艺分享出来,这样子,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往后随时都能叫人按摩了。”

她说着话,笑吟吟的看着溪瑶,好像正在等着看溪瑶的笑话一样。

你不是喜欢出风头么?以后连手艺都被别人学会了,看你往后拿什么在人前炫耀!

大家都看向了溪瑶,毕竟这样厉害的手艺就这样白白传出去,还是有些吃亏的。

谁知道溪瑶答应的竟然十分爽快:“还是姐姐心疼我,帮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竟然就这样同意呢?

董鄂锦绣十分的惊讶看向溪瑶,却看见溪瑶眼底的清冷,听她道:“我瞧着姐姐最是聪慧,到时候学的时候也加上姐姐一个!”

董鄂锦绣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这会看着溪瑶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那个可可爱爱的乌拉那拉溪瑶,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坐在这一堆上位者中间,却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是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