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执念

容茶将筷箸搁到?碗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响。

她?的眸色怔怔,一瞬不瞬地?望着尉迟璟,去仔细地?思考他的话。

“你刚说什么?”

尉迟璟掀了眸,对上她?的目光,眸中的寒冰久久未消。

胸膛内若有一股子血气逐渐凝结,将是要破喉而出,让他的喉间徒添了淡淡的血腥味。

尉迟璟极力地?将血气压下,一字一句道:“当年,二哥他们被困在白虎滩时,是父皇刻意让人不去营救,生生耽误了数万人的性命。甚至,当年,也是因为?他的皇命,二哥才不得不去硬攻踏雪岭。”

清离听了后,面容蒙上一层阴翳,眸里溢出些微痛苦之色。

难怪,在他能回?忆起的片段里,会?见到?那般血腥的场景。

原来,他当年果真经历过一场恶战。

好在他现在对西晋皇帝没有印象,也不记得西晋皇帝长什么样,若是他对西晋皇帝感情深厚,在末路时,体?会?到?那种被生父背叛的感觉,恐怕会?生不如死。

容茶的面色煞白,竟没有想到?西晋皇帝当真会?这?般狠心绝情,能对亲生儿子下手。

她?道:“我那个十三妹妹呢?”

尉迟璟语声凛冽,即使在夏天?的晚上,依然透着股凉意。

“十三公主的确是受了我父皇的人唆使,抱着除掉你,就能取而代之的心,给熊下药,想置你于死地?。”

自从他给西晋皇帝送去回?信,表明拒绝回?西晋帝都的态度时,西晋皇帝就对容茶起了杀心,好让他断了念想。

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西晋皇帝就不想留下容茶了。

尉迟璟的内心,怒焰滔滔,冰火交融,所有的血肉似乎都要被这?个事实给生生撕扯开。

年纪尚小的时候,西晋皇帝曾教过他,说要知礼义廉耻。在犒赏三军时,西晋皇帝也曾说过,底下那些身穿甲胄的将士,虽然出身低卑微,但他们用血肉护住了西晋的江山,值得他亲自敬他们一杯酒。

可正是亲口说出这?些话的父皇,一手铸成了当年的悲剧,亲手葬送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他曾三番两次劝说自己不能相信这?个结果,可得知的事实,却是令他难以承受。

“茶茶,过去两年,是我对不起你。”他收回?视线,低叹一声。

眼梢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容茶身上,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即使她?骂他几句都好。

她?若是激动地?指责他,说明她?的心里还是会?在意他。

而他等了许久,并未等到?容茶的答复。

容茶蹙了双眉,未做出回?应,一双杏眸里,凝聚了化?不开的浮冰。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也没有再动筷的念头。

她?只默默地?帮清离夹了鲜嫩的鱼肉。

清离和气地?说道:“公主,在下不吃鱼。”

容茶遂收回?筷箸,抱起小花,继续帮小花梳理被弄乱了的毛毛。

须臾,尉迟璟面露寒霜,冷静地?站了起来,“二哥,你们先用膳,我还有事。”

既是已经得知真相,他便不能再安然地?待在东晋皇宫。

他有想过去找年将军。

而年将军如今尚在西宁战场,又是担任了西晋大军的主帅。如今的西晋大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若是主帅忽然出了问题,军心易被动摇。待西宁与西晋的战争结束,才是动年将军的时候。

考虑了良久,他毅然决定,他要去找造成当年惨状的罪魁祸首——他的生父。

“你们记得照顾好自己。”再次开口时,尉迟璟的眼里虽颇含留恋,但嗓音里多了坚定。

袍裾与桌边缘轻擦而过,胜雪的白衣渐行渐远,似乎融入晚间的月色之中。

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清离的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少年背影。

不同的是,少年恣意潇洒,连走路和骑马时,都自带了风流意气。

而如今的尉迟璟,肩上仿佛多了责任和担当,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出成熟的锐气。

“公主,你真的没有话要对他说吗?”清离将视线移到?容茶身上。

容茶垂了眼睫,默然不语。

既然尉迟璟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过去两年的事,她?总不能悉数忘却,毫无芥蒂地?同他重修旧好。

她?也没有那个信心,认为?自己能对付得了西晋皇帝。

清离缓缓道:“我想,他应该会?离开东晋皇宫,回?去找他口中的父皇,将那桩往事做个了结。”

了结?容茶心想,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那事是西晋皇帝做的,西晋皇帝也不会?怎么样吧。毕竟,西晋皇帝是借刀杀人。

而且,事关西晋皇室颜面,狗太?子应该不会?让如此丑事流传出去。

除了索命……

她?心口一跳,暗道,狗太?子难道想回?去弑君?

狗太?子够胆啊。

她?问清离,“那你不阻止他去犯险吗?”

“这?是他想做的事,他想要去慰藉那数万将士的亡魂。”清离浅笑着摇摇头,“我若是阻止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容茶听罢,心情沉重地?转过头,目光转向缥缈的夜色。

寻思许久,她?终是站了起来,往尉迟璟下榻的宫室而去。

宫室内,唯有几名宫人在手持笤帚,负责洒扫庭院。

尉迟璟以及他带来的侍卫们,俱是不见踪影。

容茶心尖轻颤,寻思着,她?吃顿饭的功夫,这?边怎么就人去楼空了。

她?问当值的宫人,“西晋太?子人呢?”

宫人回?道:“公主,西晋太?子已经令人收拾过行李,动身回?西晋了。”

容茶想起尉迟璟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了些端倪。

敢情狗太?子来找她?和清离之前,就计划好今晚离开的事。

他方才想跟她?道别?,但是她?不愿意搭理他,他显然也不知如何开口。

“走了多久?”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的陛下和七殿下都去为?他送行了。”

一刻钟?容茶迅速地?估算着,尉迟璟现在到?了何处。

一边想,她?一边提起裙摆,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剩下一头雾水的宫人在她?身后喊道:“公主,需不需要奴婢为?你备轿撵?”

容茶嫌轿撵的速度太?慢,觉得还是自己的双脚靠谱,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皇宫各处的宫人见了她?的身影,纷纷发出惊叹声。

他们没有料到?柔柔弱弱的十一公主,跑步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简直像风一样。

在众多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容茶跑到?宫门处。

东晋皇帝和范溪正在皇宫门口为?尉迟璟送行,说着场面话。

远远望去,容茶在众多人马中,一眼就辨认出为?首的尉迟璟。

“等一下。”

一句话当即脱口而出。

迎接她?的即是众多人迥异的目光。

范溪很是嫌弃,遂单手握了拳,抵在唇边,轻声谴责:“小妹,你这?也太?有失礼节了。”

容茶喘了数口气,扶了扶略显凌乱的发髻,再走到?尉迟璟的面前,语声镇定道:“我也有话同你说,请西晋太?子借一步说话。”

尉迟璟的眼眸里,映出女子娇.喘无力的模样时,添了些柔意。迷蒙的夜色中,这?抹柔意中和了他眉间的冷霜,让他的容颜尤显俊美。

他优雅地?颔首,仪态翩翩地?过去,随她?登上宫门口的城楼。

登城楼时,他觉察到?容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容茶递去一只手,曼声道:“我扶公主一把。”

容茶心知这?是他的一番好意,也没有推拒,将手放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之中。

他的掌心带有微热的温度,她?能感受到?些微的暖意,以及他愿意给她?提供的依靠。

容茶落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台阶,心想,她?就算放空,不小心滑倒,他应该也不会?真让她?摔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明白他是想要诚心挽回?。

可惜……

她?叹道:“我知道,你千里迢迢跑来东晋皇宫,是为?了挽回?我。现在,你因故离开,或许不会?甘心。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想要同你说清楚。”

“公主所言不假。我与公主有过半月之期,而今,我事出有因,需要先行离去。这?并非代表我已放弃公主。”尉迟璟也不避讳,侧了眼眸时,眸里流露出些许渴慕之意,“若我能安然无恙地?将事情处理完,会?重返东晋皇宫,不知到?了那时,公主可否愿意等我?”

容茶的纤浓羽睫轻颤,小手微动,悄悄地?从他的手掌里抽出。

“如果我说不会?呢?”她?提起裙摆,继续攀登城楼。

尉迟璟遥望漆黑的夜幕,眉目间徒添失落。而有了夜色的遮掩,谁都看不到?他的失落,除了他自己。

浅淡的月辉洒落在他的白袍上,让他的俊颜如玉,身姿若翩然出尘。

尉迟璟心叹,果真如此。

他将双手负于身后,以调侃的口吻笑道:“有些话,公主不妨放在心里。不然,今晚过后,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一个心伤之人。”

“我若是不说,跟你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等到?将来,我怕你的失望会?更大,”容茶的言语间,却尽是认真之色。

说话间,两人已踏上城楼。

只消一垂眼睫,便能将东晋皇城收尽眼底。

容茶在城楼站稳,深吸了两口气,转过身,远瞭底下繁华的东晋京都。

“我知道,你很想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说实话,无论?是外?貌还是学识,当世几乎没有能与你匹敌的男子。加上你不时的温柔关怀,一般女子很容易沉沦。若说我从没有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

尉迟璟的目光向她?的身影寻去,面上的柔色更甚,心里亦是添了喜色。

容茶却是又道:“我知道你现在也喜欢我。但对我而言,你的喜欢,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仅凭你的喜欢,和那份无可避免的心动,并不足以让我去冒险。我是个自私的人,只希望自己的性命无虞。”

“我若是毫无顾虑地?进了那座空中楼阁,等哪天?,楼阁真塌了,万劫不复的人就是我。与其赌上风险,我倒不如去割舍那份不足为?道的心动。”

晚风轻拂,吹得她?的裙摆和袖管股股发胀,凌乱的鬓发被拂向颊边。

尉迟璟挨得近,脸颊也被她?的发丝刮到?。

分明是很轻柔的抚摸,却像是莫名地?带了刺,刺得他的脸颊和肌骨生生发疼。

尉迟璟闲然地?将手放到?墙垛上,话里却多了涩意,“你过去对我有所戒备,是担心我会?因为?当年的仇恨,将你和东晋逼入绝境?即便现在真相大白,我愿意用余生来弥补你,你也不愿意再回?到?我的身边吗?”

容茶点点头,侧过脸来,望进他幽深的眸底。

平日里那双波光盈盈的杏眸,此时,亦是决绝万分,“就算不提过去两年的事,光凭你身边潜伏的危险,我也不想去背负压力,不敢放任自己去喜欢你。如今的生活,平和安逸,我很喜欢。相比而言,西晋皇宫危险重重,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压抑的牢笼里去。”

“我自诩,我对你的感情也没有深到?能够生死相许的地?步,不值得让我放弃我现有的生活。所以,及时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尉迟璟以前没有想过,眼前那般柔软美丽的女子,一旦下了决心,却是比任何人都能狠心。

她?的声音也向来是软软的,即便到?了摊牌的时候,她?也没有摆出一派疾言厉色。

可不费一兵一卒的她?,却能轻易地?干扰他的心神。

虽然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明白,她?要说什么。

但听她?亲口说出时,他亦是溃不成军。

尉迟璟的双眸更为?幽深,深到?令人探不见底。

他一直盯着她?,满眼皆是她?。

袍裾随风翩飞,猎猎作响,而他的身姿却是岿然不动。

容茶也任由?他看。

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安静地?看向披了银色月辉的皇城。

须臾,尉迟璟却笑了。

他笑得璀璨,令那双凤眸有了生气,生出熠熠的水光。

容茶回?了眸,微诧道:“你笑什么?”

尉迟璟双手撑着墙垛,唇际溢出几分自嘲的冷意,“我在笑,若我给不了公主安全的保障,让公主担忧的事成真,那我当真是配不上公主了。”

容茶的粉唇翕动,叹息道:“我们没有谁配不上谁,而是彼此不合适。我也担不起你的厚爱。世上女子千千万,你大可将目光放到?其他女子身上。”

“来不及了,公主已经成为?我心中的执念。我不会?放弃公主。”尉迟璟抬眸,望了一眼天?际的皎洁明月,呵着夏日的凉风,风眸涟漪。

他的决心坚毅,从唇中溢出的话语,清朗有力,“为?了心中的执念,我会?为?公主披荆斩棘,为?公主扫平所有的危险。而公主你只需站在万人之中,绽放你的风姿便可。”

他此番回?西晋,不仅是为?了二哥和无辜枉死的数万将士,也是为?了妻子。

思及此,尉迟璟又是一笑怅然,“但我若是做不到?,不消公主开口,我自是永远不再出现在公主面前。”

容茶倒是真没想到?,他还会?有这?般决心。

她?在风中静站片刻,心绪起起伏伏,终是垂目道:“西晋太?子,你该走了。我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了。”

尉迟璟的脚步却向她?移去几步,衣带随着风,被吹拂到?她?的手背上。

他轻声道:“在我离开前,我对公主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公主能再抱抱我吗?”尉迟璟敛尽笑意,俊容诚恳,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容茶一时没反应过来,站着没有动。

尉迟璟不想得到?到?了这?种时候,还听到?她?拒绝的声音,先一步侧过身,将她?揽入怀中。

他用下颌压着她?的发顶,感受鼻尖的馨香,餮足地?阖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狗太子:得不到,只能靠抱抱来满足了,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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