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璟那番话说罢,全场最尴尬的人莫过于章昭训。
章昭训没想到,她难得和太子说上一次话,太子竟然不给她面子,当着太后的面,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章昭训顿觉无颜再出现在他面前,恨不能自己挖个坑跳进去。
她拿出帕子,遮住下半张脸,随便找了个理由,带着她的一卷竹简向太后和太子告别。
容茶望着章昭训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尉迟璟,甚是错愕。
章昭训不是狗太子的心肝肉吗
狗太子怎么舍得奚落他的心肝肉,还那般抬举她范容茶,干脆地表演了一个大型双标现场
容茶百思不得其解,一双杏眸里,波光盈盈,透着几分迷惘。
尉迟璟见状,以为她被他方才的维护感动到了,眸色柔和不少。
见容茶动了动唇,尉迟璟当她要道谢,先行一步开口“不需要谢孤,孤是不想让人说东宫没规矩,让一个妾室欺压到太子妃头上。皇室是万民的表率,我们一言一行都应当慎重。”
他提醒自己,他刚刚看章昭训如此拙劣的做法,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趁机打击容茶。
不管他留着章昭训是出于什么目的,章昭训的身份都是一个妾室。他可不能放任章昭训那么做,让人说东宫的规矩乱了套,进而怀疑他堂堂储君的作风问题。
这么想着,尉迟璟的脑海里还衍生出此举的诸多益处,觉得自己的考虑很周全。
容茶“”
她并没有要道谢的意思好吗
她只是单纯觉得太子坠个马,昏迷几个月,连脑回路都不正常了
“太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太子妃说话呢”太后不免嗔怒一声,“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太子妃日日夜夜照料着你,还为你诵经祈福。为了你,她还甘愿用自己的血书写祈福书,去法华寺找大师开光。哀家还差点误会了她。你以前不懂她的好也就罢了,怎么遭此一劫,还对她抱有成见呢”
日夜照料诵经祈福尉迟璟一想到那封鸡血写的祈福信,以及容茶想要离宫的喜悦,眼角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
何况,在他当猫的那段时间里,她对猫虽好,但那也是基于猫本身,与他本人并无关系。
如是一想,尉迟璟便觉得自己万不能遂了她离宫的心意。
“皇祖母说得对,以前是孙儿不懂事,忽视了身边的真心人。往后,孙儿若是得了空,定会陪在太子妃身边,与她形影不离。”尉迟璟坦然地对上了容茶目光,眼角噙了抹笑意,凤眸底下却仍是寒冰,如覆了西山的薄雪。
容茶先被他的话吓得毛骨悚然。
以前,尉迟璟不管她,她可以偷偷地给自己找乐子。往后,他要是每天都流连在她身边,她岂不是永远都要端着一副端庄贤良的太子妃架势,连出个皇宫都困难
“茶茶,你说好不好”凤眸里掠起一道浮光,尉迟璟再是问道,语调温沉,如一盏温茶,置于心尖,悠悠荡荡,“昨晚,我们探讨逍遥游,今晚,我们不如就剖析兰亭集序”
容茶恍惚了一瞬,竟险些栽倒他眼里的潋滟柔情里。仿佛,她去年冬日发高烧,他陪在她身侧时,也曾用类似的眼神看过她。
她抬起眼睫看尉迟璟,水眸里不无懵懂之色,好似与他情意绵绵。四目相对间,含了无尽缱绻。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怕真要将他们误当成神仙眷侣。
不过,容茶很快调整状态,收回心神。
“好,殿下能陪在妾身身边,妾身求之不得。”在被“茶茶”这个称呼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后,她挤出生硬的笑容来。
亏她之前还觉得狗太子长得不错,但现在想来,他就是一个斯文败类
她和尉迟璟不止这辈子有仇,恐怕八辈子都有仇。
太后见尉迟璟态度端正,遂乐呵地裂开嘴,让两人留下用午膳。
许是担心容茶会受章昭训的影响,太后又劝容茶,“你不必被章昭训吓到。太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不像其他男子一样,对女子抱有偏见,认为女子一定要服从男子。”
二皇子没过世的时候,太子前面有个兄长罩着,过得潇洒恣意,不需要理会繁杂的朝政,而是纵马红尘,对酒当歌。少年时期,太子还曾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时间。因而,他的思想也就开放一些。
容茶囫囵应下,心里嘀咕,想不到,比起同时代的男人,狗太子竟然还有这个优点。
用膳时,尉迟璟还破天荒地往她碗里添菜,表现得很是贴心。
容茶一看,看到碗里面还是她喜欢的滴酥水晶脍。
咦,狗太子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
再转头,她觑见尉迟璟的用膳仪态优雅,也更偏好珍珠鱼圆、清炒鸡丝之类的菜肴。
容茶更觉得神奇,她以前为了在西晋皇宫好好存活下去,当好一个合的太子妃,曾特意打听过太子的口味和爱好。
可在她印象里,狗太子貌似不太喜欢吃这类带腥味的东西。
怎么昏迷过后,他连口味都变了
觉察到她的目光,尉迟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箸,他朝容茶投去淡笑,眸光润泽,丝毫不显异常。
他往她的碗筷里夹了几样菜,温声道“多吃点,别把自己饿太瘦。”
他又挑了几样她爱吃的菜。
容茶心中警铃大作。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狗太子非但数落他的心肝肉,还要日日夜夜地陪她,掌握了她的喜好
容茶盯着碗里的菜肴,沉思半晌,眼眸骤亮。
她懂了。
这叫捧杀。
狗太子是担心他过分宠爱章昭训,会给章昭训带来非议,才故意在人前冷落章昭训,转而对她好,把她塑造成迷惑太子的祸水形象,让她给章昭训当挡箭牌
如此一来,章昭训在外人那边就失了存在感。许多东宫谏臣定是会对她这个太子妃感到不满。她的下场很可能如宁贵妃那般,一摊上事,就遭到夫君无情的抛弃。
狗太子休想套路我
容茶拿起筷箸,哆嗦着手,将菜肴都吃下。
她心里打定主意,过一会,一定想办法提示太子,让两人需要保持距离。
熬到用完午膳,太后再和他们说了会话,两人便与太后告别,一同走出昭阳宫。
尉迟璟还需要往御书房去一趟。
宁贵妃之事,关乎到西宁和西晋两国的关系,指不定,其中还牵涉到其它国家。他要去跟皇帝再行商议,看看采用何种方式为好。
容茶喊了声“殿下”,追上他的步伐,绕到他的身前。
对上她那双漾动着水波的杏眸,尉迟璟略是怔然。
他看得出来,她眼里有发自内心的期待感。
他好像还从未被她这般期待过。
“何事”尉迟璟颇为不自在地别过头。
他的态度和缓许多,不像之前那般,给人距离感。
容茶忐忑凝望他。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先说了一段冗长的铺垫。
“皇祖母在法华寺大为受惊,回来后,又因为我和宁贵妃的事担惊受怕。恰逢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醒来,英明地揭开宁贵妃的真面目,才避免更多祸患。事后,皇祖母沉浸在殿下醒来的喜悦里,她现在最关心的也莫过于我和殿下的事情。殿下考虑皇祖母的身体,不想让她忧虑,做一些符合她心意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尉迟璟微一挑眉,“所以”
“妾身为殿下的一片孝心所触动,但殿下事务繁忙,又对妾身无心,妾身不好用这种方式捆绑殿下。”容茶的眼眸浮上一层水雾,如同闪烁着泪花,凄凄惨惨戚戚,“所以,殿下就算真的不陪妾身,妾身能理解你的难处。”
听了她的话,尉迟璟顿时了然。
难怪方才表现得那般可怜。
他的眉梢仍是勾了笑意,看她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既然答应了皇祖母,孤哪有不陪你的道理。”
容茶用帕子揩过眼角,佯装抹泪,又适当地让眼里沾上些许情愫。
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妾身也不愿意让殿下为难。殿下若真的悖了自己心意,日夜陪着妾身,妾身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对妾身来说,殿下能安然无事,便是妾身最大的幸福。”
尉迟璟自觉当猫的时候,天天待在她身边,都待习惯了,再继续陪着她也不会不乐意。
而且,他挨近容茶,还能感觉身心舒畅。
然,一想到她心里那么盼他离开,他上赶着去,颇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
“孤的确是为了让皇祖母开心,才会说那些话。你能有自知之明就好。”尉迟璟的笑容淡下去,他寒了脸,语声也冷漠了些,“除非你那边天塌下来,否则,孤都不会去找你的。”
容茶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眼睛一不小心就要蹦出小星星来,但被她敛了回去,硬生生地被无助的泪花取代。
她对狗太子的要求不高。
只要他能离她的生活远一点,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了。
尉迟璟感觉自己见着容茶,真是给自己找罪受,几乎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他边走边吩咐乘风“往后,太子妃的一应事务,都不必告知孤。”
乘风“啊”了声。
望着不远处那道纤弱的身影,他不无惋惜,“殿下真要对太子妃那般残忍吗”
尉迟璟秾睇他,他又离开低下头,尽职地拍胸腹保证“太子殿下放心,除非太子妃那头天塌下来,要不然,属下不会让任何人向你告知太子妃的情况。”
尉迟璟这才满意地颔首。
“还有,孤下回用膳的时候,不想再看到鸡和鱼。”他觉得自己真的当猫当傻了,连口味都跟猫的口味贴近了。
这个习惯不行,必须得赶快纠正。他要恢复原来该有的习惯。
乘风很想说一句“我刚看殿下吃的很满足啊”。
对上尉迟璟凌厉的眼神,他又觉得小命要紧,立马应道“属下遵命。”
今天的天气不错,容茶打算带铁柱去庭院里透气。
在法华寺时,那一剑的位置没有刺中猫的心脏,因而,猫艰难地捡回一命。
从此之后,铁柱成了一只昏迷不行的植物猫,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容茶坚信,只要没有断气,猫就有重新醒来的可能。
她记得铁柱以前很喜欢晒太阳,便在兀子上坐下,将波斯猫放到膝盖上。
波斯猫的身上缠满白色的绷带,有少许白色的长毛露在外面,像是小圆球。
此时,它的双眼紧闭,正安静地躺在容茶的大腿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活泼样。
“铁柱,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我亲手给你做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就等着你来穿。”容茶将猫的四爪团好,拿起梳篦,绕过绷带,一下一下地为猫梳毛,喃喃言语。
“你放心,我会每天帮你梳毛擦身体的。你平时最爱干净了,我不能让你醒来后看到脏兮兮的自己。”
“还有啊,等再过两个月天气暖和了,你也是只四个月的猫了,又大了一些,我就可以带你出外踏青。除了帝京以外,还有很多地方都比皇宫有趣”
不管她说什么,铁柱都是一动不动地瘫着,好似永远会睡下去。
容茶的眼圈泛红,喉咙哽咽,有点说不下去。
她弯下腰,将下巴虚搁在猫背上,轻叹一声“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新年的风温柔许多,照拂到她的脸上,捎来了梅雪的清冽。她也感觉不到冷。
两人静静地在庭院里待了一段时间。
不多时,容茶的视线里跃入大皇子的身影。
自从太子醒后,冷清的东宫瞬间变得热闹起来,每日来关心太子的人络绎不绝。
大皇子刚问候过太子,从东宫正殿出来,途径容茶所在庭院。
他的身旁跟着几名侍卫,往她所在的方向过来。
而在大皇子身边的那名侍卫手上,还提着一只笼子,笼子里面是一只可爱的小橘猫。小橘猫看起来很活泼,四爪扒拉在笼子的围笼上,费劲地挤出一点下巴,一双金黄色的猫眼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
容茶客套地唤了声“大哥”,看向猫笼子时,眸中神色略是迷茫。
她不明白大皇子带着猫来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笑着颔首,跟她寒暄了两句。
他从侍卫的手里接过笼子,打开笼门,一只手就将小橘猫托了出来。
“这只猫原先是昌平大长公主府里的,她知道你的猫受了伤,又听说我今日来东宫,特意让我将猫转送给你。”大皇子瞧了眼铁柱,将小橘猫递给容茶,笑得温润,“太子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也别难过。等你跟这只橘猫处久了,心情也会逐渐好转。”
容茶的心底浮现出疑惑。
昌平大长公主托大皇子给她送猫
她还没从的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小橘猫已是主动地跳离大皇子的手掌心,蹿到她的怀里。
容茶一低头,就见小橘猫在努力用身体将铁柱挤开。
它仰起小脑袋,冲她“喵喵”了好几声,显然是想要得到她的宠爱。
路过此处的乘风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本想着要不要去跟太子说说看,但他转念又想到太子嘱咐过的话,便刹了脚步。
太子说了,太子妃这边,等天塌下来了,他才需要去知会太子一声。
现在只不过是昌平大长公主给太子妃送猫而已。
离天塌了还早着呢。他急什么
乘风索性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理直气壮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