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冬日的寒风依然萧瑟,卷起一地落叶,呼呼地吹打着红墙内的数株红梅。
较之以往,今日的东宫更显冷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两名负责照料花草,洒扫庭院的宫人差事不多,早早便干完自己的活计。
她们却没有闲心回屋取暖。
阿月和阿南两人将台阶上的残雪扫净,方便让自己坐下,再将一个炭盆搁放在脚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今日发生的大事。
“阿南姐姐,你说,这太子妃的命途是不是太过艰难”阿月哀叹一声,转过头去问同伴。
阿南手撑着下巴,悲伤地摇摇头,语声里尽显惆怅。
“谁说不是呢,太子妃嫁过来两年,不受太子殿下喜爱。好好的一个姑娘,在东宫蹉跎了两年,到头来还要被赶出去,这也就罢了。这会,在她要离宫前,陪太后去进个香,都能摊上事。老天爷竟是连点希望都不给她。”
“大家都说那些刺杀太后的杀手,是来自东晋的,受太子妃指使。非但如此,东晋还是存了心思让太子妃笼络西晋朝中能臣,暗中与西晋对抗,以待时机突袭西晋。这事你信么”
阿月见阿南如此大胆,心头一跳,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她眼观四方,在阿南耳边悄悄道“你话别乱说,这些话只是私下里流出来的。张总管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准议论此事,我们两人的话传到别人耳里,也别想好过。”
阿南自责又无奈,“我糊涂了。我只是替太子妃感到不甘。”
阿月再叹“我们两人信也没用,我们只是下人,在陛下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如今,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太子妃在东晋也没人帮衬她,不知是否能挨过一劫。先前,太子殿下虽不喜欢太子妃,但他的确是没让人伤过太子妃一根头发。”
阿南顿时不再说话。
她抬起脑袋,天际的余晖已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一轮皎洁的明月正缓缓地攀爬上枝头。
“你相信世上真的有神明吗”阿南的眼里腾起些许光彩。
阿月迟疑一瞬,点点头。
阿南激动地拉着她,往阶前走几步,撩开冬衣的裙摆。
“我们能为太子妃做的不多,这种时候,也只能拜一拜神明,祈求神明保佑太子殿下及时醒来,保佑太子妃无恙。”
阿月侧头看阿南,不忍戳破她的幻想,便跟她虔诚地对月叩拜。
在她们印象里,年轻的太子妃没事只会在东宫里,拨弄花草,看点闲书。平日里,太子妃遇见他们这些宫人,也总是和颜悦色的,会和他们说些他们从没听过的故事。
太子妃不像从小被拘泥在深宫里的女子,更像是在草原里自由成长的精灵,也不似其它贵人般趾高气扬,亦或是生硬作伪。
那般明媚灵动的女子,不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不多时,一人用剑鞘轻叩阿南的肩,对两人道“你们两个,不必拜了。”
阿南回眸一看,认出这是太子的近身侍卫乘风。
乘风是太子亲自选的人,确实忠心。
在太子昏迷期间,他日日守在太子殿门口,从未有过其它想法。
阿南的手尚是阖着。
她的眼里溢出几分失落,“不拜能怎么样,我们只有这个方法”
说话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清淡的冷杉味袭入鼻尖。
阿南一转眼,便觑见一角洁白的衣袍。
再往上看
阿南的眼睛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她终于回过神来,万分欣喜地叩头,拜月拜得更为殷切。
神明真的显灵了
月已挂上柳梢头,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
黑夜为养心殿的每一片瓦都笼上灰蒙蒙的色泽,覆盖了殿内的剑拔弩张。
容茶跪伏在西晋帝后面前,神容憔悴,目中平添些许涩意。
自打从法华寺回来,她还未来得及收拾,满头乌发凌乱地垂散至腰际。
颊上和衣上尚沾着几滴血,血得刺目。
这些血并非她的,而是属于那只波斯猫的。
想起在法华寺的情景,她的一颗心仍是在沉沉下坠。
当她冲到太后面前,要挡下刺客的那一剑时,猫不知从哪里蹿过来,替她挨了一剑。
对人来说,不算太严重的一剑,对猫来说,几乎致命。
剑尖没入猫的身体内,血花四溅,些许血沫溅洒到她的脸上,尚带着新鲜的热乎劲。
猫中了剑,失了力气,从她的怀中一路往下滑,在素色的衣裙上划过几道刺目的血痕。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周遭抓刺客的动静,以及救火的动静,她全都看不到。
她的眼里只余满目的红,还有怀里带着那只余温的猫。
猫在阖眼前,还会记得将肉垫置放在她的手心,并眨了几下眼睛,软软地“喵”了几声。
温热的肉垫在她掌心留下殷红的梅花印。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可那影子看不见摸不着,只给她的心留下一阵剧烈的抽痛感。
她仿佛被黑暗沉郁的气息包裹,悲从中来,却不得宣泄。
对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她都是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太子妃,陛下在问你话呢。”耳边响起宫人提醒的声音。
容茶堪堪回过神来。
这才发觉,一双腿僵硬得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股股寒意钻入四肢百骸,她好似也感觉不到。
容茶掀开眼皮,可以看到西晋皇帝坐在前方的御案前,神情严肃,目中有凛冽的锋芒乍现。太后及皇后端坐在皇帝身侧。
只听皇帝凛然问道“太子妃,法华寺的那批刺客可与你,还有东晋有所瓜葛”
容茶的思绪繁乱,听得皇帝这般发问,她咬了咬牙,强撑起精神来。
无论如何,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去。
容茶端正了容色,挺直脊背,镇定道“这些刺客,跟我和东晋无关。”
忽闻身侧传来一阵嘤嘤的啼哭声。
容茶转眸便见宁贵妃在拿着帕子拭泪。
宁贵妃也不管脸上的妆是不是全花了。
她一个劲地瞪着容茶,眼里淬满了怨毒的神色。
“太子妃,到了这种时候,你何必否认。我都听人说了,小九是被你那只猫引入法华寺西侧的禅房,才有了后来的禅房走水。可偏偏,刺客就在禅房走水时出现,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好好的佛门圣地,你为何要带只猫依我看,你一开始就吃透了小九的性子,想要转移侍卫们的注意力,好让杀手趁虚而入。”
这番话,像是咬定容茶就是始作俑者。
容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打量起宁贵妃丰富的神情来。
她盯着宁贵妃的眼睛,无所畏惧,仿佛在打趣般,“贵妃娘娘,刺客到底是听命于谁一事,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宁贵妃被容茶的目光一刺,神色有过瞬间的僵硬。
她紧攥着手心的帕子,帕子早被揉得不成样子。
不过片刻,宁贵妃已是恢复容色。
宁贵妃面朝皇帝,嗑了几个头,哀切地哭诉道“陛下,小九的伤势,你也是知道的。他被人从禅房里救出来的时候,身上被烧到多处,差点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小九视太子妃为嫂子,一向待她恭敬有加,臣妾竟不知太子妃竟狠心至斯,为了刺杀太后,居然还利用了小九。”
“陛下,你可千万要为小九做主啊”
皇帝抬手,揉着眉心。
九皇子被人送回来的时候,他亲自去看过。九皇子确实伤得很重,全身上下,没有几处部位是完好的。
对此,他确实是感到愤怒的。
宁贵妃算是近几年最受他宠爱的女人,倘若他不为九皇子做主,便容易失了颜面。但容茶是东晋公主,此事涉及到东晋和西晋两国。在事情没彻查清楚前,他亦是不能贸然对容茶做出惩戒。
皇帝示意宁贵妃先不要说话。
他目光直视容茶,正色道“太子妃,你可知,法华寺的那批刺客都已经招认,称他们是受你指使。而且,他们的手臂上都刻有东晋国的死士印记。”
“臣妾不知。”容茶目视皇帝,眼神镇定,眸中不见畏惧,一字一句都分外坦然,“父兄当年既是让我来和亲,自然是诚心希望两国的盟约能巩固。何况,以东晋如今的国力,尚不能与东晋抗衡,他们何必大费周章,自己给自己找事。”
“太子妃此言有理。”太后转过头,出言道“皇帝,若是那批刺客是受太子妃指使,她又何必去为哀家挡下刺客的剑。刺客趁乱,让哀家中剑,不才算遂了她的心意么她又为何要做这种损人害己的事情”
皇帝还未开口,宁贵妃已是再抹了把泪,凄凄惨惨道“陛下,母后。东晋是想要联姻不假。但我们焉知东晋是不是有更大的野心,想借太子妃,图谋更多,进而掌控东晋朝政。太子说不定早就看穿东晋的野心,因而才会在娶了太子妃的两年内,都没有去重视她。”
“太子清醒时,太子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如今,太子昏迷不醒,太子妃又马上就要离开西晋皇宫,东晋岂能束手旁观,自然要另想对策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眼里透出几抹深思。
宁贵妃所言倒是不假。两年前,他就和太子商量过,如何去对待范容茶这位太子妃。太子娶范容茶为正妃,算是先给东晋一点甜头。但太子不会太亲近太子妃,对于东晋,这也一个示警。范容茶这个太子妃的存在,就是一个象征作用,象征着两国的盟约。东晋想要谋求更多,是绝对不可能的。
东晋也是知道范容茶不受宠的。他们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背地里是有可能另想招数。
宁贵妃观察皇帝神色,揣度皇帝心思,适时道“东晋的表面功夫向来到位,但是,他们在背地里如何打算,我们也不清楚。几年前的血泪教训,陛下和母后难道忘了么”
此话一出,皇帝和太后的面色齐齐一变。
谁都不会忘记,几年前,西晋与西宁交战,西晋二皇子带领的军队陷入危难时,东晋皇帝遭西宁使者游说,观望局势,延迟出兵,以至于西晋二皇子殒命,数万西晋将士埋骨白虎滩。
太后的手指颤抖得厉害,险些绷不住容色。
恰在此时,一名御前侍卫匆匆进殿,向皇帝呈上数封书信,“陛下,奴才这边昨日已查获一批书信。书信内容涉及的是西晋的各种机密,牵扯到几位将领。按照陛下的吩咐,大理寺今日一早就将那几名将领拘捕了。他们也已经招认,说跟他们有往来的,是太子妃。”
闻言,宁贵妃心下松了口气,垂下眼睑遮了得逞的眼神。
她早已让人跟几位将领打过招呼。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保全了她,他们几人才有重见天日的可能。若是她的身份被揭穿,他们只能等死。
西晋皇帝翻阅一遍书信,大掌蓦地拍打在御案上,目中隐有火光溅出。
“皇帝,这事,哀家有话要说”太后的嘴唇翕动。
念及上回之事,她对容茶心里有愧。
今日,容茶也是真的救了她一命。
在充满疑点的此事面前,她觉得自己需要帮容茶说点什么。
而一个清润的声音先太后一步开口。
“父皇请息怒。”
大皇子来到容茶身边,拱手道“儿臣认为,此事疑点颇多,牵涉的人也广,还需从头彻查。”
皇帝疑惑着看了眼大皇子,语声平平,“你打算如何做”
大皇子道“请父皇给儿臣三日时间,儿臣亲自去调查此事。”
“三日查不出来,你当如何”
“三日查不出来,儿臣会亲来向父皇请罪,任凭父皇处置。”大皇子掀袍一跪,嗓音缓缓汨出,如山间清泉。
大皇子向来是闲云野鹤的形象,遇到这类事,都是远远避开,难得有一回愿意主动揽事。
宁贵妃不满大皇子横插一脚,焦急地喊了声“陛下”。
西晋皇帝看大皇子波澜不惊的面色,扬手示意宁贵妃安静。
虽然大皇子低调,皇帝平日也没有对他委以重任,但对于每位皇子的才能,皇帝心里自是有一面镜子。
他很清楚,若非有把握,大皇子绝不会如此笃定。
皇帝思忖一番,微拢眉心,沉吟道“将太子妃暂押天牢。此事交由大皇子重查。”
他一声令下,养心殿外的金吾卫得令入殿,准备将容茶擒拿。
容茶紧提着的一颗心暂得松懈。
被押回皇宫前,春晓帮她给范溪送了信。她的父兄知道后,不会任由宁贵妃将脏水泼到他们身上,应该出及时出面,也与西晋皇帝交涉。
如今,有大皇子为她争取了三日。有了三天,许多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谢谢。”容茶侧过身,真诚地跟大皇子道了谢。
她原以为西晋皇室的人,各有用心,先前还一直对大皇子存有戒心。
不曾想,到了这种时候,能站出来帮她说话的人竟是他。为此,他还不惜与西晋皇帝立下三日之约。
不管大皇子能帮上多少忙,这份心意,她还是要谢的。
仔细想想,她和大皇子生母的遭遇确实蛮像。她们都是异国公主,没了利用价值后,便如同活在冷宫,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夫君那点微末的怜悯,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像其他皇子皇孙一样,去争取自己本该拥有的东西。
幸好她没有孩子,不需要让无辜的孩子将来去承受这份尴尬。
“慢着。”只听宁贵妃忽喊一声。
短短几息时间内,宁贵妃脑中翻滚过诸多思绪。
她本就清楚此事有颇多漏洞,又出了大皇子这个变数。若是不能及时将容茶解决,恐怕夜长梦多。真要让大皇子查出什么,她说不定就要暴露了。
宁贵妃心神急转,转了话锋,神情愈发得悲愤交加,“陛下,且不论刺客是否受太子妃主使,小九遭她所害是事实。小九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寝宫里,而害他的人却什么事都没有,臣妾实在是不能忍受。小九也是陛下的骨肉,请陛下照顾下臣妾为人母的心情,先给太子妃一些惩治吧。”
皇帝道“你想要如何惩治”
宁贵妃愤愤咬牙,“不若给太子妃喂下能折磨身心的毒一药,让她体会一番小九所受的苦。要是大皇子能在三日内证明她是清白的,你就将解药给她。到时候她的罪也受过了,臣妾自当不会有怨言。要是她并不无辜,那解药也不需要再给了。”
她想好了,等范容茶一被关入天牢,她便派人去悄悄地杀了她。事后,就称范容茶是由于身体过弱,承受不住毒一药的烈性。
人一死,就不会说话了。
而范容茶一死,东晋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不等大皇子查明结果,两国就会撕破脸面。到时候,西宁可以趁机与东晋缔结新的盟约,一同对抗西晋。西晋若想进攻西宁,需要借道东晋。只要东晋不与西宁交恶,便相当于为西宁添了一道屏障。
容茶简直被宁贵妃的强词夺理气笑了。
她怒火攻心,驳斥道“贵妃娘娘,九皇子分明是性情顽劣,自己逮了猫,自己去禅房引起的火,关我何事你若不信,大可传当时在场的宫人入殿。”
宁贵妃冷哼“照看猫的宫人都是你的人,自然为你说话。陛下愿给大皇子三日之期,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容忍。太子妃,你别妄想太多。”
见宁贵妃贼喊抓贼,还如此嚣张,容茶心火难消,可占据先机的人并非是她。
她不想再跟宁贵妃多费唇舌,便向皇帝投去目光。
澄净的眸里,倒映着决绝的光辉,她的话语掷地有声“父皇,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欠西晋什么,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当年二皇子的死。但若说欠下二皇子一条命,我今日挡的那一剑,也算是已经还清。喂药之计,切不可取。”
若非有猫相挡,那一剑本该落到她的身上。
论及此,她的语声已是逐渐哽咽。杏眸里有泪花泛滥,她却始终没让泪滚出眼眶。
“今日之事,谁知是不是有人想获渔翁之利。请陛下三思。”
大皇子亦是进言“父皇,太子妃所言不假。真要给太子妃下药,东晋那边也不好交代。”
皇帝却令有思量。
他和太子本就不是真心与东晋结盟,犯不着顾虑范容茶的身体。
不管太后遇刺一事是否与太子妃有关,都不影响他给容茶下药。此举或许能更好地制约东晋皇室。
“去取七星散来,给太子妃喂药,也当是对九皇子有个交代。”
话毕,几名宫人利落地去擒住容茶,一名内侍前去取药。
七星散,顾名思义,就是由七种至毒之物炼制而成。人服下后,五脏六腑仿佛被七种毒物啃噬,日夜饱经折磨,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容茶挣扎不开。
见内侍取来盛放七星散的小瓷瓶,拨开红色瓶塞,她的心直直地坠入谷底,绝望地闭上眼。
正当内侍将瓷瓶递到她的唇边,要给她灌下去时,一个声音温温沉沉,随晚间的西风飘入殿内。
“且慢。”
简短的两个字在容茶耳畔炸开,她的心尖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这个声音为什么那么熟悉
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可能,内心深处竟然还有几分期待。
旋即,这个可能又被她推翻。
不可能
那人此刻应该昏迷在榻,不省人事,又怎会得知外界的变故。
在她愣神时,一块玉佩已是从殿外飞了进来,砸落了内侍手中的瓷瓶。
瓷瓶哐当落地,炸裂成碎片。
“太子殿下”有宫人已抑制不住惊讶,喊出了声。
容茶赫然睁开眼,便见到令她不敢相信的一幕。
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殿门口,顺着光而来,背后是寂静的夜幕。
太子竟然忽然苏醒
而且他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不似重病痊愈后的人。
她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一时间,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能有人替她解围,忧的是她还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地砖上还安静地躺着方才那块玉佩。
玉佩呈通体碧色,弥散出柔润清透的光泽。而在玉佩上雕刻着神兽的图样中,每一条纹路都透着狰狞和血腥味,似乎下一瞬,这只神兽便会冲出玉佩,张牙舞爪,将人撕成血沫。
正如太子殿下其人,对待敌人,总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对方尚未搭起防御线时,先行一步摧毁对方。
自从被立为储君后,太子殿下启用能臣变法,又亲自成为一支铁血军队,以雷霆之势横扫诸国。几年下来,西晋已经成为当世最强国,太子的手上已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其余诸国均被吓得闻风丧胆,不敢贸然来犯。
当今世上,无论是哪国国君,又有多么威风,只要在他面前提及西晋太子,他的心里必然会陡生骇意。
也只有在西晋太子昏迷期间,诸国才敢蠢蠢欲动。
此时,这位令诸国国君忌惮的太子悠然从容地入了殿。
洁白的袍裾拂过养心殿的门槛,却不染尘埃。如玉雕琢般的脸上,犹带清浅的笑意,而笑意不达眼底,眉间的一颗朱砂殷红夺目,似彼岸的曼珠沙华,明知不可采撷,却叫人甘愿沉沦。
直到太子进来到现在,殿内的诸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如同殿外的守卫上一刻的反应。守卫们就是被忽然醒来的太子惊吓到,以至于忘记前来通禀。
皇帝的眼里都迸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僵坐在椅上。
太后失神半天后,老泪纵横,忙是站起了身。
“太子,你总算是醒了哀家这日思夜想,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你盼醒了。”
冯姑姑还未来得及扶她,她便已是哆嗦着往太子走去。
太后上了年纪,喜欢感情用事。她曾失去过一个最爱的孙子,如今太子醒了比什么都重要,她顾不得其它,一把拧住太子的手臂。
拧了一会,太后再拧了拧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泪水汹涌得愈发厉害,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唇中迸出。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人来告知哀家”
尉迟璟道“两个时辰以前。孙儿醒来后,得知养心殿事况紧急,就没遣人去告知和父皇和皇祖母。”
“才两个时辰那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太后的眉眼间浮现着焦灼之色,视线在太子身上打量,“这边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你先回去躺着。哀家让人请太医来,让太医再为你诊脉。”
“不必了,孤的身体已经无碍。”尉迟璟含笑着拿下太后的手,示意太后先回去坐。
说着,他的目光掠掠扫过容茶和宁贵妃,最后对上皇帝的视线,谈笑自如,“父皇,对于皇祖母在法华寺遇刺一事,儿臣另有想法。”
“你都清楚”皇帝回过神来,甚感诧异。
“儿臣醒来后,便听身边诉说今日几桩事。儿臣心觉有疑,先行率人前去查明此事。”尉迟璟从容不迫地解释一遍,“因为事况紧急,事关东晋和西晋两国盟约,儿臣还未来得及奏禀父皇。但这两个时辰并非一无所获,儿臣已经去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言一出,诸人俱是哗然。
前头,大皇子与皇帝约定时间,也只敢以三日为期。
太子醒来后,非但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反而在两个时辰,查清了整桩事。
这还是正常人么
皇帝沉思了会,敛目道“你不妨跟朕说说你的收获。”
尉迟璟颔首应道“在此之前,儿臣先带父皇见一个人。”
皇帝准许后,尉迟璟沉声吩咐身边人将侯在殿外的一位妇人带进来。
妇人着了靛青的粗布衣裳,脸上有几处褶痕。许是从未见识过此等大场面和大人物,妇人有些处局促不安,双手牢牢地扣在一起。若非经宫人指点,她都忘了行礼。
她看起来与普通的山野村妇无异,不敢正视前方,只敢低头,用余光打量殿内的环境。而那道余光,在扫过宁贵妃时,略有停留。
短暂的停留,亦是皇帝的一声轻咳,吓得收了回去。
皇帝拧紧双眉,“这位是”
尉迟璟不答,反而挑眉望着宁贵妃。
“宁贵妃可认得此人”他的语态温和,仿佛在过问一件寻常事,而笃定的眼神里,自有刀锋暗藏,分明像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从他进来那刻起,宁贵妃便有点乱了阵脚。
而今,她见了这名妇人,颇有些六神无主。
宁贵妃调整心绪,倒吸一口气,坚决否认“不认得。本宫自小锦衣玉食,鲜少步出闺中,怎么会与这等村妇相识。”
的确,在旁人的印象里,宁贵妃是前任太史令之女。太史令卸任后,便带着一家老小衣锦还乡。随后,太史令过世,年幼的宁贵妃便由其叔父抚养长大。
恰逢昌平大长公主想讨好皇帝。昌平大长公主在远游时,见到宁贵妃,对她的容色颇为赞赏,便认为义女,带回帝京,教以歌舞。
皇帝初次遇到宁贵妃时,是在昌平大长公主的府上。当时,皇帝被宁贵妃的一支霓裳羽衣舞迷去了魂,不顾一切地将她纳入后宫。
“贵妃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太后不解地问。
“宁贵妃,你不认得这位夫人,她却认得你。”尉迟璟言罢,令那位妇人上前开口。
那位妇人深吸几口气,整理一番思绪,垂目道“民妇的家乡在东晋和西宁交界带的南山下,也不过是一个小村落。村落里有位姑娘打小生得好看,我们那里的人都打趣说,姑娘必是大富大贵的命。没想到,有一天,村子里真来了一位贵人。贵人一眼便相中了姑娘,与姑娘相处了好几日,走时还将姑娘一同带走了。
尉迟璟问“那位姑娘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妇人暗中再瞅了瞅宁贵妃,颇有些心惊胆寒。
半晌,她才吞吞吐吐道“她长得就和贵妃娘娘一样,两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姑娘的长相和气质越来越精致了。”
“你胡说”宁贵妃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本宫怎么和普通村妇长得一样。”
妇人声调一颤,呼吸滞缓了两分,“民妇没有胡说。因为她实在太好看,即便很多年过去,民妇还是有很深的印象。”
尉迟璟追问道“你可知那位贵人是什么身份”
妇人哆嗦着唇,身子止不住地打颤。
她扑通跪地,细小的声音如蚊蚋,“好像是西宁朝中某位了不起的大官,这也是他们走了很久后,民妇听村里的老人说的。”
“所谓的贵人便是西宁丞相。而宁贵妃就是西宁丞相物色到的尤物。”尉迟璟遽然下了定论。
他将双手闲适地负在身后,对着宁贵妃感慨两声,“你在父皇身边,享有盛宠多年,也不枉费西宁丞相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
早在他昏迷前,他便让人去调查宁贵妃。
一个月,他的人前往南山,找到了这名村妇,并将她带来西晋帝京。只不过,由于他处在昏迷状态中,他的人只能将村妇安放在帝京,派人好生照看着。
他一醒来,得知此事,就让人去带她入宫。
“什么西宁丞相,本宫不知道。”宁贵妃强撑着容色,没让肩膀垮下来。
她的牙齿已是在咯咯作响,美艳的脸蛋上多了几分狰狞感,“太子你一醒来,莫名其妙地带了名村妇入宫来针对本宫,是为何意何况,此村妇的来历不明,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能怀疑本宫吗”
“大理寺狱里,几位将领又翻供了。”宁贵妃的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入殿,匆匆来报,“他们说,他们与太子妃并无交集。多年来,暗中与他们联络的是贵妃娘娘。还有在法华寺的那些刺客,他们身上的印记是几日前新烙的,真正指使他们的人也是贵妃娘娘。”
说罢,他看了眼宁贵妃,迟疑道“贵妃娘娘实则西宁国安插在西晋的细作”
短短两个时辰内,让那些将领翻供,着实令人吃惊。
这有赖于太子的雷霆手段。
他亲去大理寺,对那些人,直接动用最残酷的刑罚,却偏偏留着他们的性命。刑罚没令人松口,他便用他们的至亲来威胁。
人总有软肋,在轮番受尽煎熬后,几位将领不得不坦白实情。
宁贵妃一听,面色白得可怕。
她手撑着地面,颓靡地倒向一侧,承受着冬日里独有的寒意。
“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有几分能耐,你还不清楚吗”顷刻后,她伏在地上,一点点地朝皇帝挨去,哭得梨花带雨,“而且,小九是臣妾的亲骨肉啊,臣妾怎么忍心在他被大火所困的时候,由着人去行刺太后,放任他不管。你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相信臣妾一回好不好”
可惜的是,她高估了皇帝对她的情意。
皇帝待她,就像养只好看的金丝雀,她平日里的张扬跋扈也是在他容许范围内。
先前与宁贵妃作对的那位大臣,也是因为本身做派就引起皇帝不满,皇帝不过是让她担了红颜祸水的名,找个理由将那位大臣处决。
若是她一旦有异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所有恩宠。
在得知宁贵妃是西宁细作的一瞬间,皇帝对她所有的兴趣都已被掐灭。
何况,宁贵妃枉顾亲骨肉死活,实在是令他寒心。
皇帝怒火中烧,眼角肌肉抽搐,眸色冰寒入骨。
即便此事还需进一步的查探,他也无法再对宁贵妃心软。
一只金丝雀不听话,再换一只便是。
“爱妃,朕对你宠爱无边,你当真是让朕失望。”整理过起伏的心潮后,皇帝,眸子里却是淬了冰。
他挥袖起身,冷声吩咐“先将贵妃扣押在昭阳宫,让她不得踏出昭阳宫一步。等朕确认过后,再来处置此事。”
宁贵妃哭嚎着被人押走,在场的诸人亦是纷纷散去。
皇帝没下论断,容茶算是尚有嫌疑。
但鉴于太子在此,没人敢轻易去动她。
尉迟璟不急着离去。
他站了会,视线扫往殿中的那抹姝色,定了定神。
“范氏,过来。”他曼声唤道。
语声如雨打青瓷,很是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