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沂显然没有心思跟友人絮叨,说了两句,就挥袖离开。
他攥紧纸笺,时而低头看两眼药方,时而抬眼观望长街两侧。
到了一家药铺前,他屏气凝神,大步进去。
容茶追到一家药铺外停下,待李沂出来时,她见他的脸色似乎更差。
“李公子。”她喊住人,到李沂跟前询问:“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妙娘那边出事了吗?”
李沂脚踩道上枯败的落叶,神情飘忽。
他没仔细看路,险些撞到她。
待看清人后,他显然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方才那位姑娘。
他默了默,清俊的眉眼染上些微自责之意。
“我将妙娘送到附近的医馆,大夫说她因受惊过度,要早产了。但她动了胎气,现在处于难产的状态里,孩子和她怕是都保不住。”
医馆的赵大夫医术超群,时常为贫苦百姓开展义诊,不收诊金,是远近闻名的活菩萨。
连他都这么说了,妙娘可能是真难闯过这道鬼门关。
寒冬的风并不温柔,打在脸上,有些瑟瑟的感觉。
容茶微蹙蛾眉,因出宫带来的喜悦遽然消失,眸光暗淡了几分。
她原以为在马蹄下救了虞妙心,已是帮虞妙心逃过一劫,不曾想,虞妙心还是难产了。
难道这已定的命数,真的逃不过?
忧心之际,容茶瞥见李沂手心的纸笺,眸中乍现星芒。
“那你跑出来找药铺,是不是说明她还有救?”
李沂的唇角勾出自嘲的笑,情绪略是激动,手心的纸笺被他揉成一团。
他摇摇头,叹道:“是。赵大夫说妙娘母子还有一线生机。他开了药方,说其中的一味药引,他那边没有,让我到其它药铺里找找。可我将这一带的药铺寻遍,药铺的掌柜都是道,仙鹤花不耐寒,若是将它制成干花,它便失去了药性。这寒冬腊月的,我该去何处寻它?”
“你说那味药引叫仙鹤花?”容茶似是想起什么,指了纸笺,急切道:“给我看看。”
李沂犹豫了会,还是将纸笺递去。
容茶扫了几眼,觑见其中仙鹤花的名称时,眼前骤然一亮。
果然是它。
“李公子,不瞒你说,我家就养了仙鹤花。”
跟尉迟璟成亲两年以来,他虽然很不喜欢她,但他好歹没克扣她的用度。
她在东宫辟了一处花房外,还专门打造一处温室,用于栽种脆弱挑剔的花木。不管外界的温度再如何变,养花的温室始终保持恒温。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李沂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当真。我回去后,立马让人将花送到医馆来。”
李沂起初以为容茶是在安慰他,但见到女子坚定的目光,他确信,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里腾起希冀的光,如死寂的火种被重新点燃,照亮他整个世界。
“无论妙娘最后如何,姑娘的恩情,在下记住了。”李沂双手合握于胸前,郑重地朝她作揖。
男子的声音掷地有声,“姑娘将来若是有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在下定是竭尽所能。”
日暮西斜,冬日的阳光将他投在的身影拉长,虽是稍显落寞,但不乏坚毅。
容茶知道,如今这位陷入泥淖的男子,有着一副铮铮傲骨,在将来,必会凭借他的才智,令群雄刮目相待。
她笑了笑,“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对妙娘好些。”
她就当为自己积点德。
虞妙心要是能活下去,说明在这个世界,人的命数确实可以被改变。
她也不需要想着原书的剧情,整日里担惊受怕。
跟李沂告辞后,其余的宫人也找来了。
容茶惦记着虞妙心的性命安危,吩咐车夫速度快些。
她的心思迫切,依然没有注意到衣袖里的东西。
尉迟璟用爪子拍了好几次她的肩。
容茶以为猫在闹,将猫爪子掰下来。
尉迟璟无奈地跳到她身边,自己地去蹭她的衣袖,用爪子将那张信纸勾出来。
瞄了几眼纸条上的内容后,猫爪子拍打在信纸上,猫眼瞬间变得冷沉,伴有凌厉的寒芒。
这是落款名为范容茶七哥范溪的书信。书信里头写的是,范容茶伙同她七哥算计太子坠马一事。
胡扯!
尉迟璟冷嗤。根据他的初步判断,就算他主动给范容茶机会来杀他,她或许都杀不成。这信一看就是别人伪造的。
那人为了陷害而伪造书信,真是一点都不讲求逻辑。
同时,尉迟璟也生出疑惑。
范容茶这个每日都不干正事的女人,竟然都会被人盯上。
到底会是什么人想要陷害她?
对付她又有什么好处?
尉迟璟默默地思考着。
一路上,他跟平常一样,一声不吭地窝在她身边。
回了东宫,容茶即是往花房去了。
“嘎吱——”
远在花房外的时候,尉迟璟就嗅到一股清香。
待花房的门被打开,馨香扑鼻而来。
暮色已至,花房内光线弱了些,春晓擦了火折子,点亮一盏铜灯。
眼前骤然明亮,映入尉迟璟眼里的是琳琅景致,各色花木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处,含苞怒放。花香清雅,回味悠长。
尉迟璟怔了怔。
从前,他也曾偶尔听人说过这处花房,只是,他不曾放在心上,也未曾踏入此地。如今亲眼所见,他竟是生出几分惊艳感。
当然,他到底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刻意不去探究,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抱着他的容茶,将他轻放到地上,柔柔道:“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的宝贝,铁柱不要抓它们哦。”
观察了会,她似是觉得猫没有捣乱的想法,才轻手轻脚地来到花架前。
花房内,温暖如春,亦是驱散体内的寒气。
尉迟璟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扬起猫的肉饼子脸,观望容茶的举止。
橘黄色的暖光,照着女子窈窕的背影。她没来得及解下披风,腰肢细细弱弱。明明是那样差的脾性,却偏着能欺骗人的娇柔外貌。
容茶所栽的仙鹤花不多。她不确定虞妙心需要多少,遂将几盆仙鹤花全捻下来,包在手帕里。
她把花交给春晓,吩咐春晓将花送出宫。
当她要离开时,尉迟璟却先是听到外头的窸窣响动。
他警惕地跑到她脚边,扯了她的披风,去提醒她。
容茶先是奇怪猫的异常反应,但他亦是听到了一点脚步声,跟春晓出去打探情况。
“太子妃,太后娘娘来了。”才刚到门口,就见宝儿忧惶地朝她奔来。
话音刚落,就见太后率着宁贵妃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东宫。
太后没了往常的慈眉善目,面上只余恼意。
来了后,第一句话就是:“将太子妃拿下。”
太后身边的几名仆妇即是上前,将容茶等人团团围住。
容茶倒吸几口凉气,小手握成拳,不卑不亢道:“皇祖母可否告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需要你们大动干戈来拿人?”
“太子妃嫁来西晋两年,哀家念你孤苦无依,也只想要你对夫君毫无二心,并未与你计较过往的恩怨。哀家万没想到,你私底下竟是伙同你兄长,算计太子,导致太子至今都昏迷不醒。”太后怒扫她两眼,丝毫没跟她客气,眼角眉梢俱是寒霜。
“算计太子?”容茶拢了眉。
一股凉意自她脚底蹿起,直抵心头,让她遍体生寒。
这等罪名扣下来,任谁也救不了她。更严重的,西晋以此为借口,向东晋起兵,就更麻烦了。
这黑锅,她绝对不能背。
容茶凝了眸色,挺直了脊背,目光未有丝毫闪避。
她一字一句地问:“皇祖母,此事非同小事?你是从何而知,又有什么证据吗?”
太后见她目光平和镇定,略是讶然。
“太子妃,你怎么能这么对太后说话?”宁贵妃朝容茶试了个眼色,仿佛是在为容茶着想,让容茶跟太后好好说话。
容茶别过视线,没理她。
仆妇没有得到太后的授意,不敢贸然搜容茶的身,便先将春晓手上的帕子收来,呈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命人将帕子打开。
入眼的是几株淡粉色的花。
太后心弦一紧,想起上回,自己就是被她送的几盆花给蒙蔽了。
而事关太子的性命,她必须彻查清楚。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最心爱的孙儿,如今另一个半死不活的。她怎能轻易绕过谋害他的人。
她认为,尉迟璟曾率军将东晋大军击溃,又逼着东晋皇帝割了数座城池,献上数不尽的金银。东晋的皇帝皇子必是怀恨在心。说不准,他们是假意投诚,让公主来和亲,实则有更大的图谋。
越这么想,太后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搜!”冰凉的字眼从太后的唇齿里迸出。
她道:“你今日,不就是借着给太子祈福的名义,前往法华寺给你兄长送信的?把你兄长给你的真正书信交出来!”
仆妇当即有所行动。
容茶到底是年纪轻,又惦记着虞妙心的性命,心中火急火燎的,差点想将人甩开。
但她脚上倏然多了奇异的触感。
低头一看,她见小猫清亮的瞳眸在望着她,又用爪爪抱住她的脚,仿佛是在暗示她不要激动。
容茶喘了几口气,略是冷静了些。
她将愤懑的情绪压回心里,恢复了平日里的温顺,一动不动,任由仆妇搜身。
不消多时,仆妇搜了一封书信出来。
众人的神色精彩起来。
“太子妃,你这回该是如何解释?你若是坦诚相告,说不定太后还会从轻处理。”宁贵妃又似好心地劝。
话虽是这么说,但此事怎么可能从轻处理。
所有人几乎都料定这封书信,必是藏了阴谋。
太后的眼睛几乎要冒火。
她亲自打开书信,一探究竟。
岂知,书信的内容出乎他们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