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八角亭的人后,廖轩楚的脸上平静了下来,思考片刻,他脸上显现出几分玩味的笑。
他是个素来不记人的主,除了好看的姑娘。
能记起周正,主要还是因为,周正是孙府的童养夫,他曾在表妹的及笄宴上扫过一眼,脸早就忘记了,只记得这是个挺格格不入的乡下来客。而且,最近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得频繁。
谢师宴上周正被引荐给太子,是绥延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
连家里父亲都挂在嘴上。
他轻嗤,这个叫周正的有不了什么大出息,表妹的及笄宴上,有人与他交际,他沉着一副脸,拒人千里之外,只望上一眼,仿佛就能在他眼睛里冻死。如今八角亭里的那张脸与当初别无二致。
绥延皇家贵族臣子盘根错节,连皇子都会客套一二,在绥延像他这样的人,走不远。
他的眼神游移在亭子里姑娘的身上。
一身红衣劲装,腰间佩戴精致的短刀,表妹也爱穿红,但眼前这人明显不是表妹。这人格外英气,整个绥延并不多见,腰身被勾勒出好看的曲线,个头不矮,说话声也透出凌厉干脆。
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廖轩楚抬起手整理宽大的衣袍,好整以暇地走了过去。
听见有人过来,陈薇和周正不约而同地转头。
身着青蓝色袄子的少年郎缓步走来,远远看,也算得上是一个俊秀的。
陈薇想起昨日新添的书案,只稍加猜测便猜到这就是孙雪鸢的那位二表兄。
“等二表兄来了,你可是离他远一点。”
想起孙雪鸢跟她说的话,本来一脸和气的脸顿时也变成了冰块,并表达出明显不想交谈的欲望,将头转了回去,周正的眼神当然也不会在他身上多停留。
廖轩楚一句话没说,就已经吃了俩人的闭门羹。
……
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过他不恼,他渐渐靠近,远远地奚落:“冰天雪地的,去外头找个馆子也比在这儿幽会强,绥延的馆子我最了解,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话一出口,加上脸上嬉笑的神色,活脱脱一个浪荡子。
陈薇想,孙雪鸢还真没说错,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将面前石桌上的明前茶往周正那儿推近了一些。
“你就快点收下。”陈薇的话里带了些焦急,“想必,你也不愿意……”
周正犹豫片刻,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明前茶收拢在了衣袖里,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廖轩楚的话越说越过分,周正冷漠地远远瞟了一眼,并不理睬,瞧着就要往月洞门走。
只是一步刚迈上月洞门,肩上便多了一只手。
廖轩楚跑了过来,此刻一只手按着周正,手上用了力道,很显然不想让他走。
他绕到周正面前,周正的个子比他高些,此刻面容冷峻,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廖轩楚需得微微仰着头。
“你都是童养夫了还惦记外头的女子,还将女子偷偷带进府来,你不准走,同我去姑爹那里说道说道。”
说着攥紧周正的胳膊,一点不相让。
廖轩楚才没有什么替表妹捉奸的正义感,他就是单纯不喜欢周正这个人,想把他赶出府去。
陈薇被这样说,怒气冲天,说着就上来要与廖轩楚动手。
就在这时,空旷的府院里传来凌厉响亮的犬吠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不消片刻,犬吠声便到了抄手游廊。素日里府里最为清净的院子此刻最喧闹。
抄手游廊上,少女发丝微微凌乱,右手牵着犬绳,左手拿着陈薇送她的短剑,身后跟着春梓,眼神清明。
一个不留神,大壮便挣脱了束缚,孙雪鸢手里的的犬绳在手里拉出大片划痕,大壮气势汹汹地吠叫着朝三人奔去。
“大壮!”“来福!”异口同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大壮上,陈薇慌得下意识往周正身后躲,周正退后一步,月洞门前便只剩傻傻呆在原地的廖轩楚。
几个瞬间,廖轩楚也反应了过来,撒腿就跑。
于是,安静的府院里便出现了壮观的一幕:一个贵公子在院子里拼命跑着,叫着表妹,表妹“担忧”地呵斥大壮,但那只通体全黑站起来比人高的狗子全神贯注地追着前面奔跑之人。
然后,贵公子的袍子被大壮扯了个口气,棉花散出,随风飞扬。再然后,筋疲力尽的贵公子僵硬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惊慌地用余光扫着两蹄趴在自己肩上的狗子。
大壮冒着热气的大舌头从廖轩楚的侧后方一下一下舔着他的脸,廖轩楚嫌恶后怕地闭上眼,用将大不大的声音哀求:“表妹……快,快快。”
孙雪鸢面上极为担忧,小跑了过去:“哎呦呦呦,二表兄受委屈啦,大壮刚来,还不认得二表兄,这就认识了。”孙雪鸢笑得明媚,却在廖轩楚的心上浇了一罐油,点了一把火,“二表兄,大壮看来很喜欢你啊!”
“别喜欢了,快快快把它给我弄走!”廖轩楚哭号着,孙雪鸢偷笑了下,面上又恢复了担忧,然后将大壮弄了下来。
从大壮魔爪下逃生的二表兄整张脸皱在一起,拼命地掸身上并不存在的东西,掸着掸着离孙雪鸢有四五步远。
“畜生!”廖轩楚此刻又支楞了起来。
表妹来了,好时机不能错过,廖轩楚便又往周正那里走去,巨大的情绪波动之下,他甚至动起了手,一把将周正推搡到了一旁,连带着陈薇也不放过,嘴里控诉着幽会的行径。
方才二表兄说给周正和陈薇的难听话,她也听到一些,她甚至看到周正好好地收下陈薇送的礼,那个瞬间,她确实被震惊到了。
她牵着大壮走了过去,站到周正和陈薇面前,对大壮心有阴影的廖轩楚后退了几步。
孙雪鸢不想装了。
“二表兄,我都没说什么,你说为谁讨公道?”
廖轩楚嚣张的气焰瞬间哑火:“那小白脸和她勾搭在一起,你的童养夫!”廖轩楚还想煽风点火。
孙雪鸢一脸不客气:“周正是我的兄长,谁说是童养夫?再说了,陈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关二表兄什么事?”
……
孙雪鸢手里的犬绳此刻又挣紧了,大壮虎视眈眈冲他狂吠。
廖轩楚瞧着这场面,哑火了,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嘴里嘟囔个不停。
他一边走,身后破洞处的棉花还在一边漏。
廖轩楚一走,陈薇的手攀了上来,眼里很明显有些愧疚。她支支吾吾想解释,孙雪鸢率先将犬绳塞到她手中:“看,这是大壮。”
耳房来上课的人陆陆续续越来越多。
旧相识围在廖轩楚身旁:“廖家老二,你这是……和小娘子‘打架’去了吗?”哄笑之声一浪比一浪高。
不久,耳房便传来廖轩楚的声音。
“什么?那个英气的小美人竟然是明远侯府的郡主?”廖轩楚满脸死气灰色,双目瞪得老大。
有人应和:“你这下把郡主得罪干净了。”
廖轩楚:……
“廖家老二,你就穿这身听学啊?孙先生瞧见,够你喝一壶的。”
“你要不去跟周兄借件衣服穿,他不是就住这嘛。”
“是啊。”
“是啊。”
廖轩楚不想,刚刚还揪着找事,现在找他借衣服就是低头,他不想。可是,他又很怕姑爹因为仪容责罚,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就在这时,周正便进来了,后脚跟着孙雪鸢和陈薇,两位姑娘有说有笑地进了耳房,坐到了书案前。
廖轩楚被人戳着,不情不愿地拖沓着走到周正书案旁。
“喂,拿一件衣裳给我。”廖轩楚说话十分不客气,言语间是少爷的高高在上。
周正仿若没有听到,头不转,身子坐的板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气,周正平日里就不爱热闹,不往人前凑,廖轩楚竟然还这么跟他说话,这不就碰钉子吗!
“喂,听到没。”廖轩楚的声线提高,不耐烦地踢了周正的书案一下。
“走开。”周正冷冷地说。
廖轩楚吃了瘪,面子上很下不来。又踢了周正的书案一下,周正的书案吱——挪了一些。
“你干什么!要借就好好说话!”陈薇拍桌而起,路见不平。
廖轩楚瞧了这位明远侯府的郡主一眼,重新再说话时,语气好了一些,嗫喏说道:“周兄,烦请借件衣服给我。”
周正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郁之色,再出现在耳房时,手里多了一件衣服。
等廖轩楚换上再进来时,他穿着的袄子拖地,但身上紧绷,行动都不甚方便,众人瞧见,登时都笑了出来。
廖轩楚脸上红一阵紫一阵,坐在陈薇旁边的空位处。
等耳房里不再关注他时,他巴巴地凑过去陈薇那里,讨好地叫了一声:“郡主。”
孙雪鸢:……果然。
他将一只雕琢的十分好看的玉佩递给陈薇:“郡主,这东西喜不喜欢?”说罢,便刻意往陈薇近处凑。
孙雪鸢把陈薇捞在身后,坐到了陈薇的位置上,硬生生把二表兄隔开。
她拿起那只玉,在手里把玩。
“二表兄,我很喜欢,送我吧!”
廖轩楚不大情愿,但瞟了一眼一旁的郡主,顿时大方了起来:“表妹喜欢,那就送给表妹,哈哈,哈哈。”他一阵干笑。
“周正,”孙雪鸢唤他,他转过头来。
然后那只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周正的手里。
“踏雪脖子上不是还空着嘛,给踏雪戴上。”
廖轩楚本来还维持着表面的笑,在听到踏雪是周正养的一只狗子后,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
周正:娘子送我玉,开心!
廖轩楚:那是我的……
踏雪:现在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