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选在那位太子陪读的家中,年纪轻轻能做到太子陪读的,背后所依仗的自然是绥延国能说得出姓名的大氏名族。
那位太子陪读的父亲便是当朝从二品,户部侍郎。
是人都想攀附富贵,只要能和孙贤徵沾上边儿的,都去求了帖子来,因名师兄弟。谢师宴成了五月初三最热闹的事。
绥延的街道上多了平日里数倍的马车。
谢师宴在午时一刻,尽管时辰尚早,孙贤徵已经差人催周正先去。
五月初三,全绥延的人眼睛都聚在了谢师宴,孙雪鸢则松了口气,不被父亲“关心”,实在是松快不少。
孙雪鸢起了个大迟,辰时才磨磨唧唧起床,起来还在院中跟阿寿打了会儿拳,可神识早就飘到九霄云外。
五月初三……五月初三……
孙雪鸢小巧的黛眉轻蹙,心间总觉得这一日总好似有什么事发生,但是她忘记了。她越专注回想,记忆的那团模糊浓雾就越大,越发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姐,做错了。”
“小姐?”阿寿瞧着孙雪鸢手上脚上动作不停,眼神一点不带往自己这儿看,还聚精会神地蹙眉打拳。
“小姐!”阿寿声线提高,嗓子敞亮地大喊一声,孙雪鸢这才醒过神来。
随即一脚上去:“这么大声,想吓死我啊!”阿寿憨憨呆呆地挠挠头。
孙雪鸢不打拳了,让春梓给她提了热水来要泡个澡。
水汽氤氲的房里,春光斜射入户,暖融融地照在孙雪鸢的头上,她惬意地闭上眼睛,两手撑在浴桶边缘,舒服地睡了过去。
五月初三。
晨光熹微,孙雪鸢穿了一身夺目的正红色长裙一早等在了周正的房门前,等周正穿戴好打开房门,便一眼瞧见明眸皓齿满脸笑意的孙雪鸢,洁白光洁的肌肤让少女整个人恣意盎然。
迎接赤诚少女的,是一张极其冷淡的脸。
“你来做什么?”周正整理袖口,一眼不瞧精心打扮过的少女,眉眼间透出不耐烦。
“周哥哥,今日带我去呗。鸢鸢就跟着你,哪儿都不去,保证不闯祸!”少女真诚地举起三根白嫩细长的手指,讨好的目光投向眼前之人。
“不行。”丝毫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
孙雪鸢听到立马急了,瞧着周正绕开自己已经下了台阶,急忙跟上去,被阿容拦了个严实。
气急之下,孙雪鸢旧病复发,她刻意穿着的红衣裙衫在五月初三那日囿于自己的屋檐,歪脖子桃花树长势极好,她拿着手上的几缕秀发似马尾一般一下一下甩着树干。
白里带粉的桃花落了一地,直到月色染空。
孙雪鸢出府不得,早早命人在屋里备下周正爱吃的栗子糕,守着栗子糕成了石人,等到院子外有声音传来,孙雪鸢托着一小盘精致的栗子糕跑了出去。
只是,暗夜之中,周正周身的寒气比往日更重,孙雪鸢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她愣愣地看着周正进了屋,亮了灯,关了门。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寒冰雪松似的少年第一次脸上带了不平静的颜色,满身的血污,像是从地狱里走来,眼睛猩红,活人勿近。
骇人极了。
重重的关门之声,咚得一声响在孙雪鸢心间。
就是在这声关门之声响起时,孙雪鸢醒了。
浴桶里的花瓣飘在水面,方才热气腾腾的水此时变得温吞,她抚了抚心口,长长地呼吸了几回,携着一身水汽从浴桶里踩了出来。
她叫春梓把她的那套男子衣物拿了过来,蓝黑色锦服,上面绣着深色暗纹,透着一股沉稳和贵气。
孙雪鸢今日顶着的是二表哥之名,自然要打扮的像男子一些。她拿起妆台上的黛描了起来,她是女子,平日里是远山黛,男子的眉则更粗重些,所以她将眉画作了剑眉。
孙雪鸢瞧着铜镜里的人感叹,果然,画了剑眉整个人都不一样起来。
只有剑眉,整个人还不是很协调,她又拿起胭脂在脸上涂抹,直到满意才落手。
孙雪鸢转过身的时候,春梓着实惊奇,小姐的手艺什么时候这般好了,一眼瞧过去,不会让人第一眼就觉出是个女子。
如今的小姐眉清目秀,俨然绥延钟鸣鼎食之家的俊秀公子,就是……个子矮了些。
“小姐,你与二表公子虽然都细皮嫩肉的,但是一点儿都不像。”二表公子的气质,更风流些。
“嗐,不碍事,谢师宴上的人总不会揪着我这个假的‘廖轩楚’仔细看,他们那么多想巴结结交的人,哪有人顾得上我这个没出息的‘廖轩楚’。”
孙雪鸢抚平身上的衣服皱起之处,接着说:“至于大表哥,一百个放心,他肯定不会揭发我。等我到了,我就找一处僻静之处,狂喝好酒,管他什么太子陪读还是不陪读的,喝好酒再说!”
孙雪鸢脸上笑意洋洋,可是春梓凑了过来,鹰隼一样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小姐,你什么时候喜欢喝酒的?我记得,你曾经尝过一杯酒,一口都没喝下去辣的都吐掉了!”
孙雪鸢闪避神色,这当然是前世后几年她愁闷之时,借酒消愁,从此爱上了酒,春梓哪里会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喽,哪有什么时间、理由。”
有一个瞬间,她想,阿娘和小娘是亲姊妹,可她和表哥、二表哥长的怎么一点都不像,要是像一些,她就有更多的机会借二表哥名头去做了。
可惜。
谢师宴果然热闹,孙雪鸢的马车才走了一半,就被堵在了半道。
长长的街头,马车头接尾,尾接头,行人过往都是在讨论户部侍郎的儿子才学如何高,相貌如何出众,仅仅少年就这般露脸。
要是自家孩子也能去谢师宴结交上一二青年才俊,仕途真是不可限量!
孙雪鸢在马车里等了一刻多,身上都有些发热,前面的马车动也不动,她烦躁地下了车让车夫一会儿自己回去,她自己步行前往谢师宴。
路程不算远,她走了一刻钟多便到了。府门口的马车接了一波又一波,倒也不似街头那般繁杂喧闹。
一条线似的马车有序接待,这头孙雪鸢正了正身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台阶,递过名帖,走进府里。
府里比自家的气派不少,假山重重,曲水流觞。一簇一簇的贵公子聚集在一起,孙雪鸢四处望去,亭子里的木雕盘摆着酒和时令水果,曲水流觞里木托盘上摆着酒,能放酒的地方都摆着酒,孙雪鸢很满意。
她走过一处石头镂空置灯处拿了一盏酒,兜头而饮,清冽香纯的清酒入喉,酒劲儿却不怎么大,好酒。
酒入喉头,还来不及放下酒杯,后脑勺便被人敲了一记。
孙雪鸢不满地转过头去,便瞧见许久不见的大表哥。
所有表堂亲里,大表哥是待孙雪鸢最亲的一个,孙雪鸢很是喜欢他,一见着廖轩卓便腾地一下跳上去,猴子一般挂在了上面。
“表兄!好久不见!鸢鸢想死你啦!”
“快下来,想让人发现你顶替你二兄啊!” 廖轩卓话虽这么说,但言语间皆是宠溺。
他把孙雪鸢放下来,孙雪鸢仰着头看他。
廖轩卓是典型的俊秀儒雅青年才俊,在绥延颇有才名,条长板顺,待人也春风化雨,担得起公子之名,如今十五,个子已经非常高挑,孙雪鸢跳下来站好,连他肩膀都不到。
“表兄,你怎的偷偷长了这般高?”
表兄手指又轻敲上孙雪鸢额头:“长便长,怎么还偷偷长。”
“哈哈哈哈哈哈……”
假山石桌隐处一人形单影只,投来一道目光,目光久久挂在孙雪鸢身上,不曾消散。
到处都是热络的,鲜活的,只那处,冷清、孤单。
“鸢鸢,你那童养夫呢?没同你一起来?”
“嗯?表兄没见到么?他好像辰时一刻便出门了,父亲特意叮嘱的。”
廖轩卓四处看,没找着人。
“怪了,我从东边一路搭着话过来,不曾见他。”
孙雪鸢又从石头镂空置灯处拿了一小蛊酒,凑到嘴边:“多正常,他那性子,巴不得人人都找不到他。”
清酒顺着孙雪鸢嘴角蜿蜒流下,廖轩卓长长的桃花眼盯着孙雪鸢一动不动。
孙雪鸢被盯得有些心虚,鹌鹑一般弱弱地擦掉酒渍。
“你该不会,不是粘着你那童养夫跟屁虫似的来,是来吃酒的吧?!”
孙雪鸢支支吾吾,还是想和周正撇开关系:“哎呀,表哥,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跟着他做什么。”
“真的?”廖轩卓的语气高扬,透着一股子不信。
“真的表兄!我最近发现有些东西,比情爱之事更美妙,表兄要不要一起?”孙雪鸢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看向表兄,眼里透露出快来快来的讯息。
“什么啊?”廖轩卓认真地问,一小蛊清酒就被送进了嘴里。
他不曾喝过酒,尽管是这般劲儿小的酒,也还是辣的够呛,此刻猛咳嗽起来。
远处的八角大亭里,传来孙贤徵的声音。
“正儿,来这里!”
孙雪鸢下意识地往表兄身旁躲,刚刚躲好,一道颀长的山青色身影缓步而来,她抬眼望去,一时之间有些模糊,和记忆深处的那人重叠。
周正路过之时,侧目往孙雪鸢这里看了一眼。
孙雪鸢装作不识地只将头缩了又缩,往表兄身后躲了又躲。
作者有话要说:
周正:看我一眼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