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恐惧再次漫上孙雪鸢的身体,雨水无声打在她的头上,她的身上,她全身都僵了,只那双眼睛还能动。
她的脚腕处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抓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少年卧着腿趴在地上,此刻正仰着头杀神一般盯着孙雪鸢看。
这双眼睛,她见过无数回,这种情绪的眼神,她也见过无数回,是恨不得把她杀死的眼神。
周正回来了。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没有她的命令,没有人给他开门,春梓去看过,外面没有人,他不是早就离开了?
少年挣扎着勉强起来,一条腿不怎么吃力,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仍倔强地挺直脊背,与她站的齐平。
瞧起来,是爬墙进来,摔了一跤。
孙雪鸢对少年的恨意霎那动摇,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周正比孙雪鸢高出一个个头,他轮廓分明的下巴,被雨水洗刷仍清明的眼睛,也一同彰显着不服气。
前世之事对重生的人有烙印般的印记,但是对此生的人而言,就是鬼神之说。她不能清楚明白地问一问周正,为何要借皇族赐死她,她那般待他好,凭什么。
也不能因为他上辈子曾伤害她,此生她便以此为由头驱赶他。
太荒唐了。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她的一时因爱生恨。
孙雪鸢借着墨宝的事说:“你将我送你的墨宝丢掉,应是厌恶极了我,今夜我将你丢出府,你就不该回来。”
“两不相见,最好收场。”
“以这样厌恶的关系,你可能会心甘情愿娶我?最终会有一个好结果?”
不可抑制的,孙雪鸢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怨怼,她满眼是他,他却最烦她。
这句话,仿佛是在问前世的周正,又好像是问现在的。厌恶,就是老神仙算的天定好姻缘?
周正愣神了片刻,没有给出回答。他垂下的眸子暗沉迷茫,他没想过。
孙雪鸢此时头发被雨打湿贴着头皮,雨水也顺着脸流下去,眼睛不停地眨巴眨巴,眼里翻滚着悲凉余恨:“你不走,我就叫人再把你丢出去,你但凡有点自尊,就不应当再回来。”
周正神色如常,依然站得板正:“我是孙先生带回来的,要走,也应是孙先生赶我走,除此之外,我就是死在这里,也定不会走。”
两人在雨中僵持许久,兴是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春梓,春梓撑着伞到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孙雪鸢气的声音发颤:“春梓,把他给我丢出去!”
雨水依旧是淅淅沥沥下着,没个停歇,惊雷响过,每一道都落到孙雪鸢的耳朵里,她再也睡不着了。
她恨恨地想,坏人就该天收。
周正上辈子承了孙家的恩,养了他十几年,学识人脉父亲没有一处不打点助力,对他比对亲闺女还好,终于官居高位,是绥延国少有的少年英才。
偏他恩将仇报,搭上五皇子这个皇族转脸就不认人了,不仅没如约娶她,还借着五皇子逼她自尽。
真是可恶。
这不白眼狼么?如今将他丢出去,任他冻死、高热烧死也算解气。
孙雪鸢气鼓鼓地从炉火上提下小壶,倒了一杯冒着热汽的水,刚一入口,烫的她差点把杯子扔了。
哼,少女将杯子重放在炉火边边,发出一声钝响。
孙雪鸢胸口闷闷的,似是被什么堵着。她翻来覆去地想,胸口的郁结仍旧无法消散。
不行,她得去报仇。
孙雪鸢翻箱倒柜把皮鞭找出来,在空旷处一抽,鞭子甩地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若是跪下求饶,她高兴了也许会放过她。
孙府门外。
孙雪鸢站在绰了一道人宽的缝处四处搜寻,雨雾喧嚣又沉寂,茫野之中并不见人。
她往外又走了几步,循着高高的院墙看去,一道黑影单手抵着墙大口呼吸。
是周正没错了。
她撑着伞下台阶,觉得撑伞似乎不能助长她心里的痛快,精致小巧的鞭子一甩,豪迈地将伞扔掉。
孙雪鸢一边走,一边甩动小鞭,鞭响在雨中被扩大、被消弭。
她几步走至周正身前,脚下的泥土软软的,青草叶上水珠很快浸湿她的裤脚。
周正只是瞧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单手撑墙,并不看她。
孙雪鸢一鞭子抽在少年的背上,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周正背上迅速扯开一个口子,然后晃晃悠悠地倒下了。
孙雪鸢:???
她还没怎么打就倒下了?
四五月的草已经长的很高,周正倒下去被埋没在草里,孙雪鸢试探性的用脚踢了踢,周正一点动静没有,像一块死肉。
……
雨水还是不停头地下着,现在已是亥时,四处静悄悄的。
坏人自有天收,孙雪鸢不断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周正死在这,那是他的报应。
少女转身投入雨幕中,渐行渐远……
**
“阿嚏!”
折腾了一晚上的孙雪鸢成功风寒,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凉雨像是透过衣衫透过皮肤钻进了骨头里。
“阿嚏!”又是一个。
春梓探她额头,烫烫的。
“快去把李郎中叫起来,说小姐发热了。”
孙雪鸢拉住春梓:“不需要,喝一晚上盐水就好了,不……”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张嘴,“阿嚏!”,她又接着说,“不用把李郎中叫来了,他年纪挺大的了,这么晚。阿——嚏!”
春梓皱起的眉没再松开,这下再也不肯听她家小姐的话了。
“赶紧去,再晚,小姐就该烧糊涂了!”话音刚落,一女侍就跑了出去。
很快,李郎中就来了。
李郎中又拿出插满针灸的布包,孙雪鸢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我就是晚上淋了点雨,发热了,不用扎针吧。我喝药!”少女倔强地不肯扎针,李郎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照这样作,十个郎中也救不了你!”
“下次再去淋雨张了风寒,可别再叫老夫!”李郎中臭着脸,可手上一点不慢,他把布包里的药掏出来,“懂怎么煎药吧,煮三遍,合成两份,今晚喝一份睡觉,明日接着喝。”
春梓应是。
李郎中走了,春梓搬来锅子就在屋里煎药,屋里又是一阵浓重的中药味了。
因常吃药,孙雪鸢的衣衫都有摆脱不掉的中药味,出去与同龄女子相耍,总能被嗅出中药味来。
别的豆蔻女子都是熏香,要么是沉水香,要么丁香,要么黄熟香,只有她,苦苦涩涩的中药味。她一度都不爱出去了。
要不是这劳什子病,也用不着周正进府给她做童养夫挡煞,在她看来,周正才是最大的煞。
孙雪鸢迷迷糊糊地坐着拥着被子,约么三刻钟,药煎好了。
春梓将三遍药混在一个大瓷碗里,拿起一旁的蜂蜜往里加,放下碗搅合匀,端给自家小姐。
小姐喝药不是一口一口品,中药太苦,唯一的办法就是一饮而尽。用孙雪鸢的话说,就是趁着中药还没反应过来,就灌进肚子里。
咕咚咕咚,碗底很干净,孙雪鸢扯着被子准备躺下,春梓端着刚刚倒出的另一小碗站在孙雪鸢床前。
“小姐,这碗药,要不……给姑爷送去?”
小姐最喜欢他们在她面前叫周正姑爷了,此刻春梓探究的脚丫不停试探。
孙雪鸢没回应,扯着被子往里翻身。
春梓端着药一步一步的,每一步都让小姐听见,小姐没拒绝就是默许。春梓单手吱呀开了门,忽然听到孙雪鸢的声音。
“春梓,等等!”
孙雪鸢面色不好,坐起身来,“加糖了没?”春梓摇摇头,瞧孙雪鸢一眼,就准备往蜜糖罐子那里走,看来小姐是想给周少爷加点蜂蜜。
她刚走一步,小姐说道:“苦死他。”春梓懂了。
孙雪鸢声音低沉:“别让他死我家里,晦气。”说罢腾地一下又躺了回去。
春梓将药送到隔院,孙贤徵接周正入府时,特意把他安排在孙雪鸢的湘水院旁边,方便两人联络感情。
春梓把周正的人叫起来,与孙雪鸢差不多大的小子揉着眼睛看面前站着的春梓,大半夜怎么啦?
春梓瞧着阿容一副迷糊样,把他推开自己往屋里走。
临湘小院的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起来,春梓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这屋子也太冷了些,雨气寒气湿气全部寻着人的肌肤往里钻。
她端起小木案上的药凑近周正,一把手从后背处准备托起。
刚一挨,春梓就收回了手。
衣服还是湿的,周少爷脸上失了血色,瞧着很不好的样子。
她转头问阿容:“你家周少爷半夜淋雨回来你不知道?”
阿容低头,手指搅着衣服。他身上干干的,身上还带着刚从被窝出来的温热,愧疚地低下了头。
但是情况,远比春梓想的要糟糕。
郎中过来时,小心翼翼地将周正身上的湿衣撕掉。
随着阿容惊呼的,是周正背上触目惊心的血痕,血水顺着背蜿蜒而下,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痕,湿衣粘在身上,与伤口绞在一起。
郎中探过去鼻息,手下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宋《读曲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清《秋园杂佩·黄熟》:黄熟出粤中。
文中所提中药加蜂蜜不值得借鉴,用药一定要遵医嘱呀!~熬药之法也各有不同,也要遵医嘱呀!遵医嘱遵医嘱遵医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