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阳光兜头照下来，梁逸眯了眯眼睛，瞬间轻轻笑开。
李如柏被他笑的发毛，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梁公子笑什么？”
“你自诩天纵奇才，只是因为时运不济，所以才一直没有高中，对吗？”梁逸根本不是疑问。
这句话仿佛戳中李如柏死穴，李如柏脸色一变：“梁公子，”
“你不就是想做官？简单的很，据我所知，明日本地府衙有一场考试，要选拔一些人暂时填补空职，但参考人需要引荐书，这种考试需要查清籍贯，要有严格的通关文牒等等，你没有，铁征林虽然勉强够资格，却也不敢随意替你引荐，再者听说李先生最是不屑于这种引荐，你曾经也参加过，却因为没有引荐书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你说是官场黑暗，没人懂得你的才华，你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梁逸道：“现在我给先生你这个机会。我可以让宋小侯爷书信一封，做你的举荐人，你会拿着同考人里第一的举荐信进入明日的考试，这样你比其他人出发点，已经可以算是一步登天之高。李先生，你要吗？”
姚雪觉得梁逸语气不太对。
李如柏神色越来越冷，似乎已经忍无可忍，腰背弓紧，双眸死死盯着梁逸，简直像是下一瞬就能跟梁逸呛起来。
姚雪轻轻推了一把梁逸，示意他不要这样。
梁逸看一眼她的手指，神色晦暗地轻笑一声，说道：“机会只有这一次，要与不要，全在于先生。”
“梁逸。”姚雪出口制止梁逸。
与此同时，李如柏开口了：“那就多谢梁公子了。”
姚雪和梁逸一路回药堂的路上，姚雪一直低头走，梁逸觑着姚雪神色，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他想要一个机会，我给他这个机会，不正好是成人之美吗？”
姚雪不赞同地看一眼梁逸，微微蹙眉：“宋玉没答应要写举荐书，你这样不问过宋玉，万一宋玉不答应呢？李先生苦读这么多年，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很难得，你怎么能自己没有十足把握就这样空口许下承诺?”
“放心，宋玉欠我一个人情，这件小事他会帮忙的。”梁逸很聪明：“你介意的并不是我随便许承诺，是其他的。”
姚雪转过头躲避开他的视线：“我没有。”视线偏移正好看见一个小孩提着很贵的灯笼，被妇人牵在手里往身后走，姚雪短暂地停了一下。
那只灯笼一共九层，漆成金色的，上面悬挂璎珞流苏，在小孩走路之间微微晃悠。
梁逸顺着姚雪视线看过去，笑了下：“你想要？”
姚雪正好回头，下巴轻轻撞在梁逸肩膀上，梁逸笑着眨下眼睛：“我会做，明年上元节，我给你做一盏。”
在这一瞬间，姚雪几乎双耳失聪，梁逸离她太近，被水浸过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很，突然在她眼前放大，让她不由得心脏跳的漏了一拍，姚雪移开视线，不大自然道：“我又不是小孩。”
梁逸笑了笑。
姚雪状似不经意地岔开话题道：“你说你想起来了一部分记忆，那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上元节，是怎么过的么？”
太阳很好，梁逸的笑意却顿住了，他保持着回头看小孩灯笼的姿势，漆黑的眉尖蹙了蹙，似乎是想了很久，语气遗憾地道：“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只记得长地稍微大些以后的。每年上元节，京城会放烟花，很热闹，每年我会画一张烟花图，送给我爹。刚开始画的很不好，练了很久，后来一下子就开窍了，画的不错。”
姚雪还是第一次听梁逸说他以前的事情，听得聚精会神。
梁逸对上她目光，笑了下：“可惜家里孩子太多，我的画会被人弄坏，从来没有好好呈到父亲面前过，他认为我不用心，就会奖励其他人，然后责罚我，所有人围观我被责罚，也是上元节当夜的一项活动，下人和教我画画的老师得不到赏赐，会骂我不够聪明有天分，会加倍布置任务给我，会减少食物和冬衣，不烧热水，我病了他们也装作没听见。”
姚雪心里酸涩：“其实上元节也没那么好。”
“后来我就学聪明了。”
拿着灯笼的小孩的妇人停在绸缎庄门口，妇人进去买东西，小孩拿着灯笼在外面的街上玩。
梁逸走到小孩面前，说了几句话，小孩笑着把灯笼递给梁逸：“那你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我娘亲说很贵的，我可惜喜欢了。”
姚雪走到梁逸背后，正要让他不要捉弄小孩。
梁逸后背像是长着眼睛，突然转头，手指挑高灯笼，另一只手玉白的指尖搭在灯笼上一拨弄，瞬间灯笼旋转起来，流苏飞起，金彩的光流光溢彩从塔身漾开。
梁逸的笑脸从灯笼后伸出来：“确实好看，姚娘眼光真好。”
旁边的小孩眼巴巴看着灯，伸手想要回来又脸皮薄不好意思，梁逸装作没看见，继续拨弄着给姚雪展示。
小孩尝试几次未果，扁着嘴巴，似乎随时都能哭出声音。
姚雪见他心情好了不少，就不看灯了，在梁逸手背拍一下，拿过灯笼还给小孩：“你在家欺负阿随，出来还欺负别的小孩。”
“多谢姐姐，”小孩冲梁逸吐吐舌头：“你这个坏叔叔。”
外面的说话声音吸引了小孩娘亲，她飞快从布庄跑出来，姚雪赶紧拉起梁逸躲进旁边的巷子，幸好妇人见小孩没事就没追上来。
听着妇人和小孩的声音远了，姚雪瞪一眼梁逸：“你怎么这么坏？”
梁逸靠在墙上，眼睛带笑，微微垂眸，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轻轻笑了笑：“姚娘，别生气了，嗯？”
姚雪在这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夜里慌乱的羁押、官兵推搡的手臂、赌场飞溅的骰子，几乎压得姚雪喘不过气。
梁逸肩膀轻轻撞一下姚雪，将她一瞬间从那些画面中碰了出来。
姚雪抬头，耳边瞬间恢复热闹的声音，见梁逸眸光中有些示好的意味正看着她。
这样的小动作和目光，他在姚雪这里屡试不爽，每一次姚雪都会答应他，只是这一次姚雪沉默的时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长一点。
“姚娘？”
“嗯。”
“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姚雪和梁逸回到药堂，才换了衣服出来，正巧碰上到外面采买回来的宋玉。
宋玉拿着不少东西，刚一进门就被梁逸拦住：“宋小侯爷。”
梁逸笑的简直让宋玉心里发毛，宋玉立刻后退一步摆出防御的姿势：“你想干嘛？”他正想求助姚雪。
姚雪已经装没看见转头跟栖缪说药方。
宋玉被梁逸拐走。
过了一会儿，宋玉拿着写好的举荐书找姚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你开口我肯定会写的，我宁愿是你欠我人情，也不想是梁逸欠。”
姚雪到希望是梁逸欠，所以才在宋玉对他求救的时候装作没听见。
不过宋玉对梁逸的态度，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姚雪：“你以前认识梁逸？”
宋玉没好气：“不认识。”
姚雪没再多问：“金子小侯爷什么时候给我吧，”在宋玉惊讶的目光里，姚雪说道：“我决定把金子还给九小姐。”
“为什么？不是留着给梁逸么？”
姚雪看了看天，这个时间的天还没黑透，微微有点说不清的蓝，里面隐藏的星星有着微弱的光芒。
姚雪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情，只是在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后，她开始逐渐变了对梁逸的看法。
“梁逸不喜欢京城，他在京城的生活兴许很繁华，但他或许并不开心。就像我想要很多钱，过得富庶，但是不见得所有人都想过富庶的日子。是不是回京城，决断权应该在梁逸。枣花巷子的日子在很多人看起来都觉得很苦，但兴许比他在京城更开心一点，梁逸小时候在家中过得不好。有人愿意吃银两的苦，有人愿意吃情绪的苦，各人有各人的决断。我不能因为我想的‘去京城对梁逸来说好’，就让他跟着九小姐去京城。”
姚雪说完，发现宋玉看着她眸色有些晦暗，似乎有一些难言和温柔，跟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得问：“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姚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读过多少书，不太懂的大道理，只是随口说说。”
“没有。”宋玉笑了下：“你说的很好。”
两个人沉默着，一直到姚雪看着药温凉了一点，站起来要去喊孩子出来喝药，宋玉才叫住姚雪，姚雪回头：“嗯？”
“没什么。”宋玉看起来跟平常一样，苦着脸说：“我好歹今天也帮了梁逸，让他今晚做饭少放点辣椒，太辣了我不喜欢吃。”
姚雪忍不住笑了笑：“好，我会监督他。”
姚雪去前堂安排孩子们吃饭。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海钟鸣端着药草簸箕从走廊上经过，意外道：“小侯爷，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海钟鸣只是下意识一问。
宋玉身体好是出了名的，常年在军营里跑，根本不会有‘体弱’这一茬。
“是。”宋玉闷闷地回答道。
海钟鸣立刻放下簸箕，迅速探手在宋玉额头摸了一下：“不烧，是哪儿难受？”
“难受？”梁逸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冷不丁出声。
主仆都吓了一跳，宋玉脸刷一下就白了，蹭地站起来，借着前堂的灯笼光看清是梁逸，浑身白毛汗才消下去，心里烦躁，不由得语气就很不好：“你故意在那儿吓人有意思？太子殿下。”
梁逸似笑非笑，扫一眼垂手恭敬站着的海钟鸣。
宋玉没好气拍一下海钟鸣：“你害怕什么？他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海钟鸣狠狠抖了一下。
暮色深沉，站在门框边的梁逸却对这句话似乎并没有多余的情感，并未回答。
鬼使神差的，在他路过宋玉的时候，宋玉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作祟，像是一只豢养久了终于管不住的恶兽，突然自心中扑出来，宋玉出声叫住梁逸。
“之前姚雪给了我一个东西，就你‘生辰’那天，”
宋玉微微勾唇：“她让我在你到京城以后，交给你。”
“你想知道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