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李如柏轻轻地推开门，碰上铁征林弟弟韩跃。
韩跃昨天晚上说完也自觉过分，所以一早就带着嫂子准备的东西上门赔罪，本来打算悄悄放下东西，谁知道还没抬脚走就碰上李如柏从房舍中出来。
韩跃硬着头皮：“李先生。”
韩跃从小被父母因为八字相克所以丢弃，被韩素娘养大以后，父母去世前说出真相，铁征林就到书院里认回了弟弟。
今天阳光太好，韩跃被李如柏打量的额头冒出细汗，高壮的汉子搓着手，面红耳赤道：“李先生，昨天晚上我就是随口说的，并没有那个意思，如今书院的事情闹得大，嫂子也是不想我哥出事，全家都指望着我哥一个人吃饭。”
李如柏一言不发，韩跃没抬头，却能感觉到李如柏的目光更强烈了几分。
那种目光，简直像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哪怕现在他五大三粗当铁匠，但在被铁征林认回家以前，其实也过得都是穷苦日子，在书院里只是勉强能吃饱穿暖，瘦了吧唧干不了重活，常年得病，病歪歪的比现在的李如柏好不了多少。
那个时候李如柏对他很好，教他读书写字，他对李如柏是很尊敬的，甚至是崇拜，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做李如柏这样的人，能够帮书院遮风避雨，把书院重新修葺，让韩素娘也能够不再操劳。
但是被铁征林认回家，他不再读书出去干活，才知道自己前面的‘豪情壮志’是多么可笑。
他为了补偿哥哥自己的医药费，刻意地去融入铁匠铺子，很快就身上再也看不出来以前在海棠书院的影子。
他一直不敢面对李如柏，因长大跳出天井对于李如柏的认知——‘百无一用是落魄书生’，也有因为那种类似叛变了海棠书院的羞耻感，混杂在一起，让他讨厌李如柏。
铁征林也是奇怪，从前五大三粗，最厌恶读书人酸秀才的性格，莫名在认回他以后和李如柏好的简直能穿同一条裤子。
李如柏一言不发，目光简直和阳光一样烤灼自己。
韩跃简直想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抬头：“李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忙吗？”李如柏突然问。
韩跃疑惑的抬头。
李如柏站在背光的屋檐下，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只能看清他那身清苦的青色长衫罩在瘦削的肩膀上，如风一般拂动着。
“你帮先生一个忙，”李如柏：“先生就不怪你了。”
韩跃以为李如柏要干嘛，弄了半天，是让自己去药堂给姚雪传话，想和姚雪一起去上香。
“现在香火不旺盛，再过几天就是节，人多也热闹。”
李如柏声音低了些：“来不及了。”
韩跃不明白什么意思，李如柏一贯冷肃少露笑脸的人，却好像笑了一下，说道：“没关系，你就问问姚姑娘，她去或者不去你都来告诉我一声。”
“好。”
韩跃到药堂，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在找什么东西。
他看见自己哥哥铁征林也在，正焦头烂额地跟韩素娘说话。
韩跃不想和韩素娘打照面，喊了个孩子叫姚雪出来，自己和姚雪大概地说了一下李如柏的话。
姚雪爽快的很，直接答应了。
韩跃又回到海棠书院，将消息转达给李如柏。
李如柏正蹲在地上在洗一件长衫，闻言手指停了一下，头也不抬的说：“我知道了。”
韩跃认识李如柏的这件外衫，这个衣料极其昂贵，常年收在李如柏的箱子里，以前他们几个孩子调皮，偷偷拿出来过，被李如柏训斥过，他虽然看着古板凶，但其实人很好，很少在课业的事情为难学生，总是晓之以理，平常的事情就更不会和学生起冲突。
几个孩子委屈的，到了晚上哭的不肯睡，韩素娘来说，这件衣裳对李如柏意义非凡，是李如柏心上人送的。
“那姑娘叫阿圆，已经成亲了，这是你们先生唯一的一点念想，书院里的东西都可以动，就这个不行，谁再动，我会揍他。”
他们本来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韩跃意外：“先生是要出远门还是见客？”
这件衣裳韩跃很少穿。
“昨日穿过，洗洗。”李如柏语气平淡。
韩跃还要去铁铺子点卯，就离开了，走在路上的时候，韩跃总觉得心中有些怪异，快走到铁铺子才想起来，是李如柏的药。
刚才台阶上李如柏的药已经烧糊了。
李如柏没多少钱，就靠着韩素娘每月开的那点银子度日，除非实在熬不住，否则都不会去买药。
他听哥哥铁征林说过，李如柏以前在药铺买药，后来也是买不起，经常去黑市买那种药，里面不少都是假的，吃了并不多大的效果。
李如柏怎么会放任如此珍惜的药煎糊了呢？
——
姚雪从药堂离开以后，直接向着韩跃说的地点去。
因为时辰还早，她到的时候李如柏并没有来。
姚雪今天走的时候，想起昨天夜里梁逸说到李如柏字的事情，于是走的时候就将梁逸给她写过的一些字帖带给李如柏，也算是见面礼。
到了街口，已经快正午，还没到约好的时辰，姚雪就一路朝着海棠书院去，绕过一条巷子就是海棠书院，姚雪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李如柏和街坊说话的声音响起。
“哎呀，这衣裳真衬先生，我一时半会竟然没认出来是先生呢。先生今日的气色很好，瞧上去比平日了脸色好了不少，是新的药方子么？”
李如柏一贯说话的声音低，姚雪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先生是要去府衙吗？”
姚雪转过拐角，李如柏的声音清晰了起来：“是去府衙。”
“哎这案子真的是飞来横祸，也是咱这海棠书院的孩子命薄，都是一堆苦孩子，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呢真是的。”
李如柏没做声，告别了街坊他独自往前走，穿行在遮蔽住阳光的窄巷子里，一直埋头往前行。
走的快出巷子时抬头看路，冷不丁就看见站在巷子口大街上的姚雪。
今日阳光很不错。
姚雪站在大街中央，穿着一件藕荷色裙子，头发上有发巾，手里拿着薄薄一沓纸。
她似乎是一直在看着他的，所以他看过去的时候，四目相对，姚雪毫不意外，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