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百金

“都干什么呢?散开散开!”

巡城的衙役一眼认出宋玉:“哎呦,这不是宋公子么?你谁啊你,松开!敢动宋公子你是活腻歪了?”

闻筝咬牙切齿。

宋玉一脸得意。

“等着吃牢饭吧你们!喏,就是他们几个打我,全都枷走!”

“尤其是他!给我多枷一道枷!”

宋玉食指对着梁逸重重一点,将姚雪护到身后:“小雪别怕,知府明镜高悬,会好好治他们这些恶人!”

“是么?”

梁逸起身,漆黑瞳孔笑意流转,目光越过宋玉肩膀落在姚雪脸上:“姚娘也这样想?”

衙役走上前要抓梁逸。

梁逸瞥一眼宋玉。

宋玉莫名发毛,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梁逸从袖中拿出一枚黑玉佩,悬在指尖:“我乃忠静候府小侯爷,谁敢动我?”

衙役吓得差点摔在地上。

只听知府说宋玉是京城某家官员少爷,没想到这芝麻大的城,居然还来个小侯爷!

宋玉两眼喷火:“你敢偷我的玉佩!”

“这分明是我的玉佩,”梁逸笑容‘和善可亲’,问海钟鸣:“你是宋公子小厮,你来说,这玉佩是谁的?”

海钟鸣在两人身上巡视一遍,两眼一闭。

“应应应……应该是这位公子的!”

“海钟鸣!”宋玉简直气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衙役互相使个眼色,对梁逸毕恭毕敬行一礼,卡住鼻青脸肿的宋玉,不由分说就拖走。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姚雪转头回药堂,梁逸跟上来,姚雪加快脚步,梁逸保持比她慢一步的步调。

姚雪突然停步,回头,梁逸跟在她身后,她轻轻撞在他心口,梁逸手指倏忽一紧,瞳孔张开。

他很快低头,语气微哑不平静:“没撞伤吧?”

姚雪瞪他:“只是轻轻碰了下。你早知道那是宋玉的令牌?知道他是小侯爷?”

“是,知道。”

“你!”

“你总算跟我说话了。”

梁逸挑眉,仔细地看看她鼻尖,见确实没事,指腹捻动着,瞥一眼自己心口,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忽而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方才有些后怕,以为你要以后都不搭理我了,”梁逸低头,视线和她相平,勾唇温言道:“姚娘,别生我气了,嗯?他自然有别的东西证明身份,进了大牢也不会有事。你倒不如看看我。”

“你怎么了?”

“我可是为你得罪了小侯爷,说不准,今夜就会被暗杀!”梁逸在脖子上比一个姿势。

姚雪按住他手指。

他手指比她暖一些。

姚雪像是被烫到,迅速抽手背过身,没好气:“你才不会。”

天边明月皎洁,比昨天晚上的更圆一点。

周围行人形形色色,梁逸垂着眼捷,上前一步:“姚娘,明日一早,我们回凉州城吧。”

姚雪回眸,梁逸原本平静的眼瞳一瞬浮起笑意,倒映她惊讶的模样。

梁逸佯装担忧:“再不走,我怕那位小侯爷追杀我。要是我出事,你回到凉州城,我担保乔苓寒会找你要人。”

“你就那么好?”姚雪不甘示弱,微扬下巴,哼一声:“她可是我嫂嫂,只会也只能向着我!”

“对,都向着你。”梁逸将滑到她肩膀前的发丝撩到后面:“我也向着你。为你,我可都得罪小侯爷呢。”

“是你先一夜不回!”

“我的错。”梁逸叹气,觑着姚雪:“谁叫我生的好,那位九小姐瞧见我就不松手,非要带我去京城。”

姚雪笑容一滞。

“我告诉她,我不去京城。”梁逸摊手,掌心是一枚漂亮精巧的华贵花簪:“这枝簪,我一眼就觉得好看,适合你戴,为了这支簪,让她使唤了一天,昨夜我喝多了,回去怕扰醒你和栖先生。”

姚雪垂睫,梁逸掌心花簪精致,熠熠生辉。

姚雪突然抬眸,视线直直撞进梁逸眼瞳中:“你真的不想去京城吗?”

梁逸眼瞳飞快的变化了一下,似乎是想躲避。

姚雪低头,拿起花簪:“真漂亮。”

“明天回凉州城的话,今夜就得赶紧收拾东西了,我有好几多东西想要带回去给嫂嫂和阿随,你跟我一起去买。”

两个人在城里买了不少东西,回到医馆远远就看见栖缪在医馆门口打转。

两人走近,栖缪长松口气拍拍心口:“你们怎么才回来!方才有病人问诊,我才知道宋玉和梁逸在玉照巷打起来了,怎么还闹到了知县的大狱,我赶紧去大狱,才知道宋玉已经回客栈了,梁逸怎么成了什么小侯爷?”

姚雪和梁逸相视一笑。

姚雪说清来龙去脉。

三个人吃过饭,姚雪和栖缪说了明日一早要离开的事情。

栖缪长吁短叹半晌,决定打包行李跟他们一道儿走:“正好我也去看看我师弟,十多年前那件事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了。”

姚雪捧着蜡烛进房间,路过紫藤花架,梁逸喊住她。

她回头,梁逸站在走廊上,花团锦簇的花映照成他红衣上的印花。

“姚娘,明日,我们回凉州城。”

那种曾出现过的不安,再次蔓延开,姚雪遏制住心绪,抿唇:“嗯,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收拾好东西已经夜深,梁逸房间的烛火早已熄灭。

姚雪拿起伞打开房门,在书房找到还在收拾东西的栖缪。

“我都备好了,就在桌上,早去早回。”栖缪砸吧嘴:“不过说不好他不会要,这城里我医术最好,他没来找我拿药也没来看伤,兴许是真生气了。”

姚雪拿起药瓶和草药:“梁逸当众下了他的面子,梁逸确实不对。但他突然上门带我去茶马古道,刻意让我看见梁逸和那位小姐在一起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何居心,总之,是他坏心思在先,反而,”

姚雪咬唇露出酒窝,双目狡黠,熠熠明亮:“我觉得梁逸很好。宋玉是小侯爷,可以将我带去茶马古道,设计让我看见梁逸和那位小姐在一起,昨夜也是宋玉故意大声,我才看见梁逸在那位小姐包厢内。我不知道宋玉如此为了什么,他心思深沉,并非看起来那样纨绔,却并无欺压和伤害人的心思,我对他印象不差却也不好。但今夜双方争执,他喊衙役要将梁逸下狱,这件事我却十分不喜。”

栖缪瞪大眼睛:“你居然都清楚?”

“你不喜这个,是什么原因?”

“他不用说清来龙去脉,只凭借身份,就能呼风唤雨地将梁逸下狱。这么多年,我到底还是不喜权贵,这次遇上宋玉,本想调整,还是觉得我做不到。”

姚雪脸孔隐在烛火内。

栖缪看不清她神色,只听出似乎有内情,正要安慰。

姚雪抬眸,灵动一笑:“我去啦。很快就回来。”

姚雪送药到客栈。

这次没有被拦住,反而被护卫恭恭敬敬迎进客栈里。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片刻,楼上响起脚步声,噔噔噔的声音在台阶上响起,姚雪有些紧张,抬头,正要开口,就对上站在木梯上的海钟鸣。

客栈里灯火通明,海钟鸣寒意布满整张脸孔,负手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姚雪,讥讽目光落在药包上,掀起唇角冷笑一声,毫无情绪的声音道:“这位姑娘,我们小侯爷随行有御医,只是他起先不愿让御医瞧病而已。这种乡野大夫开的药,并无多少用处,再者,又并未试毒,谁知道是否有毒呢?毕竟有些植物,乍一看是鲜美的花,入药却毒辣得很。”

风动,蜡烛晃动,海钟鸣衣摆上的暗绣隐隐闪光。

姚雪转身离开。

楼上宋玉被吵醒,披着衣裳站在栏杆旁,面无表情问道:“什么事?”

海钟鸣将姚雪掉落的药瓷瓶攥进掌心,仰头露出笑容。

“没什么,刚才一只流浪猫跑进来乞食,惊到了。”

宋玉一瞬变得烦躁:“去厨房取点热的食物喂一喂。还没送药来吗?消息到底送到药堂没?”

“消息送到了。”海钟鸣皱眉,似是打抱不平:“小周方才回来复命,小侯爷正不畅快,小的就没有告诉小侯爷。姚姑娘与他已经和好,两人还买了不少东西回药堂。”

宋玉一脸阴霾,听到后面眼瞳微亮。

“三人吃过饭,”海钟鸣叹惋:“姚姑娘就去睡了,再没出门呢。”

夜深人静,姚雪从客栈离开,带着伞一直走到昨夜的小别苑后门,门居然开着,昨夜借伞给姚雪的丫鬟和另外那个昨夜关窗的丫鬟站在门口,似乎等人等了许久。

姚雪走近。

两个丫鬟却不接伞:“我们不用外人用过的东西。”

姚雪忐忑又坚定道:“我想见你们小姐。”

丫鬟:“好,我们小姐在后堂,姑娘随我来。”

姚雪心里一沉。

被引着一路走到后堂。

这一路,所种植的花草树木,全都是姚雪从未见过的奇异品种,外面的花草已经陆续凋敝,这里却花红柳绿,甚至还有硕大美丽的蝴蝶在其中飞舞。

路过前堂往后堂去。

“这是小姐奶娘的一处宅子。”丫鬟语气不善:“都怪宅子简陋住的不舒心,昨夜小姐惊悸了一晚,不过郎君在,小姐好上许多呢。今日去仙女湖,郎君教我们小姐骑马,那儒雅温柔,可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丫鬟见姚雪一言不发,扁扁嘴,很快到后堂。

偏巧此时月色明亮,乳白月光落在湖面,波光粼粼银白湖畔,朱红飞桥下莲花朵朵,魏青蔼立在桥上喂鱼,满身衣香鬓影,就连指甲都泛着粉光。

姚雪走近。

魏青蔼满月脸,华贵雍容的气度,臂弯披帛飘飘,宛如洛神神女。

“姚姑娘,”魏青蔼轻笑:“你找我,有事?”

“我来还花簪,”姚雪抬手,将掌心花簪递过去,丫鬟拿起花簪给魏青蔼,魏青蔼手指拨动流苏,流苏在姚雪的绣花鞋上映出绮丽花纹。

姚雪道:“这个花簪是梁逸从姑娘这里换的。”

“你不喜欢?”

“喜欢。”姚雪承认,她突然有了勇气,抬头和魏青蔼对视:“我和梁逸已经说定,明日一早我们就会离开灵官城。姑娘的好意,我代替梁逸谢过了。”

“无事,”魏青蔼了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

姚雪松口气,心中顿时升腾起好感,正要道谢离开。

魏青蔼叫住她。

“他可以和你回凉州城,但以后呢?做苦力做账房先生,他没有身份文牒,不能科举,还要因假文牒被官府搜捕,跟你待在枣花巷子里,养你哥哥的孩子和嫂嫂。唯一的消遣是去酒肆和一堆苦力喝酒,他有一身才华,却得不到施展,一生困于碎银。”

“我们不会一直如此。”

“可分明他现在眼前,就有一条通天路途,姚娘子,你为何不愿放开他?”魏青蔼浅笑,侍女端来托盘揭开红布:“这里是一百两金子,够整个枣花巷子的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如果姚姑娘将他还给我,这些金子就是姑娘的。”

姚雪沉默。

魏青蔼道:“你可有想过,他真的那么坚定要跟你回枣花巷吗?他放弃通天途一生都不会后悔吗?他的家族真的会任由他这样吗?一个饱受家族栽培之人,如果不能对家族有用又让家族蒙羞,姚姑娘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人吗?”

最后一句,姚雪猝然抬眸。

魏青蔼有些遗憾地微微摇头:“姚娘子,你能来找我,确实勇气可嘉,但你要找的,可不止是我呀。”

姚雪望着她。

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

姚雪启唇,颤动的目光落在金子上,她声音虚晃而至缓慢:

“小姐是真心喜欢他吗?会对他很好吗?他跟小姐走真的能顺遂吗?”

“是,会,能。”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姚雪抿唇:“这些金子我都能带走对吗?”

“对。”

姚雪接过托盘。

月光下金锭光泽闪闪,姚雪扑闪眼睫,声音轻似梦。

“我真有眼光,他居然这样值钱。”

姚雪深吸口气,抬眸对魏青蔼一笑:“他是小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