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药堂院中一颗小石子落地。
姚雪房梁上响起喵‘喵呜’一声,瓦片响动,很快再无声息。
药堂里一瞬沉寂,仿佛所有声音都浸入这墨色黑夜。
——床榻上的姚雪陷入梦魇,眼尾泛红,嘴唇不停呢喃:“我不去京城,我再不去京城。”
恍惚中,一只手贴在额头,很暖。
姚雪逐渐从梦魇离开,沉沉睡去。
宋玉哼笑:“对呀,别去京城,到处都是老虎,可吓人了。”
他眸光微沉,落在姚雪白净的脸上,声音轻了轻:“没事,本少爷京城一霸,我保护你,没人敢把你怎么样,跟我去京城包你心想事成。你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宋玉见她神情逐渐平复,松口气,坐在床头,脚踩着脚踏。
刚才从窗子翻进来碰到伤口疼的要命,见姚雪魇住下意识先安抚她,这会儿按着伤口却觉得那疼已经散去不少。
宋玉轻笑,扯扯被角盖好姚雪:“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好看,白天你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窗子外的护卫轻轻揭开窗,轻微咯吱一声。
宋玉十分不满,见姚雪有转醒的趋势,咬着后槽牙到翻出窗子,压低声线责骂护卫:“你怎么回事?”
护卫蹙眉,还未答话,宋玉飞快抬头,锐利眸光盯向药堂漆黑的廊檐下,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没瞧见什么,肩骨放松:“回客栈。”
宋玉和护卫匆匆走了。
梁逸负手从暗处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卫。
清秀的闻筝撇撇嘴无声骂宋玉,刚硬的赵策目光落在梁逸食指和拇指捻动的手指上,不由双目一沉。
闻筝:“属下查过了,宋小侯爷来灵官城,并不是冲着您来的,前些日子他和宋夫人吵了一架,宋夫人气得不轻,侯爷将他打了一顿,他只是来这里待一段时间散散心,想必不久就会回侯府。”
梁逸道:“城中寻人的,是誉王的人?”
“对,是誉王豢养的人在找您。”闻筝道:“在我和赵策找到那些人时,他们已经被人处理了,很干净,应该是九公主做的。”
“嗯。”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侯爷是誉王亲弟弟,会不会把您在灵官城的消息透漏过去?”闻筝眼瞳闪过一丝杀气:“要不要属下——”
梁逸摩挲着指尖,目光似有若无划过姚雪房间,唇角往下压了些:“不必管他,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介入我和誉王中间,处理他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闻筝认同的点点头,又道:“殿下,属下觉得那个栖缪最近似乎有点奇怪,他是不是对殿下的身份起疑了?要不要查一查他的底细?”
“不必。”梁逸道:“你不用小石子逗他,他应该不会发现端倪。”
闻筝脸爆红,尴尬地垂头站着不敢再说话。
赵策在一边站了半晌,听着两人交谈,深色越来越冷凝,终于出声:“殿下。”
他声音喑哑,是早年声带受损留下的旧伤,脸上一道从眉骨横劈过鼻梁的狰狞疤痕,平日话少,人格外冷戾,此时忽然开口,语气不善。
闻筝瞬间紧张地盯着赵策。
赵策:“您何时回京?”
“您已经离开京城快一年。”
梁逸不答,眸光落在姚雪门上。
赵策顺着他目光,顿时眼眸一眯,声音森寒起来:“殿下不愿回京,是因为姚姑娘?”
赵策偏头,撞上梁逸警告的目光,不由心头一震。
深夜寂静,月光落在梁逸身上。
赵策和闻筝仍旧站在黑暗里。
过了许久许久,姚雪的屋子内传来脚步声,屋外的三人都一言不发。
赵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今夜一定要梁逸给出一个准话。
院子里静谧的厉害。
梁逸神色看不出情绪,声音微高了些,道:“是该走了。”
屋内姚雪按着门的手一僵。
她方才睡醒,听到院中似乎有人说话,正想开门瞧瞧,就听到梁逸这句话。
这几日,姚雪发现梁逸和在凉州城时有所不同。
脱离充满煤炭的凉州城,不必和巷子街坊打交道,梁逸整日抄写医书,身上世家公子的气质愈来愈明显。
姚雪早已察觉,只是自我开解:这是因灵官城和凉州城风土人情迥异。
毕竟她自己在凉州城带阿随、为升斗米和米铺老板吵架,绒花钗的一两文铜板都要与客人辩半晌,而到了灵官城,也入乡随俗穿这毫不耐脏而轻盈的鹅黄软裙,梳仕女图上的双螺髻,怡然跟梁逸学字。
但她早到嫁人的年纪,且日后嫁的夫君并不用琴瑟和鸣。
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并无益处,反而是最近,她懈怠地没有做过绒花。
姚雪垂睫,月光落在手指上。
并没有开门出去。
药堂内外一片寂静。
在这种寂静中,梁逸眼瞳中期待的微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第二日晨起,栖缪发现姚雪和梁逸之间似乎隔着屏障。
他最害怕这种理不清的感情,索性避开只待在前堂。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姚雪来前堂打扫柜台不久,梁逸就来取医书。
梁逸顺手打开门。
晨光照进来,门边站着候了大半宿,已冻得面无人色的海钟鸣蹭一下站起来,脸上堆笑:“我替我们公子来送谢礼。”
视线落在一双男人靴子上,顺着透着冷意的衣摆一路往上瞧,梁逸脸色阴沉,双眸如寒星,下颌线绷紧的能当刀用,垂着眼皮冷冷睨他。
海钟鸣摊开的掌心中,那枚麒麟黑玉玉佩抖的差点掉地上。
栖缪凑上来:“你一直站在门口干嘛呢?”
梁逸迅速将玉佩抢回袖内。
栖缪被浑身哆嗦的海钟鸣吓一跳:“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赶紧让我给你瞧瞧。”
栖缪手指搭上海钟鸣手腕。
海钟鸣可怜巴巴几次张唇均没说出宋玉的交代,正思想剧烈地挣扎着,姚雪走过来,意外道:“海钟鸣。”
海钟鸣下意识想说那枚玉佩,被梁逸一记眼刀杀的眼前一黑。
姚雪伸手要帮栖缪将海钟鸣扶进来,梁逸抢先一步握住海钟鸣手臂:“我来。”
海钟鸣两腿一抽,彻底晕了过去。
姚雪不退让,梁逸坚持自己扶。
两个人就这么杠在门口。
栖缪气的胡子翘起,一把推开梁逸:“你让开!”
姚雪搭手帮栖缪把海钟鸣搀到病人休息的内堂。
内堂。
栖缪给海钟鸣把脉:“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
姚雪松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栖缪见她神色平静,欲言又止,最后忍无可忍: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我买菜回来被他抢了篮子,假装成自己买菜顺路接你,他在药堂抄了一天书,眼都花了,一走到黑的地方都得暂停一会儿定神,就这还跑去穿过那条人少没灯的街接你。我看你回来也心情不错,怎么才过了一夜,就——”
“栖先生,”姚雪垂眸:“梁逸不是普通人,他是因为失忆,才待在凉州城。”
“这我知道。”栖缪:“他并不着急恢复记忆,倒是你一直问我找法子想让他恢复记忆。你们两个是因为这个吵架了?”
姚雪:“他已经想起来了。”
“什么?!”栖缪震惊的简直裂开:“他骗你?我就说小白脸不可靠!他居然敢骗你,别生气,老夫一会儿就给他吃喝的东西里都偷偷加黄连!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没有骗我。”姚雪声音轻轻:“只是我问他是否想起来时,他从未给我准确答复罢了。我早该想到的。”
“小雪啊,”
“他迟早要走,早,比晚好。”
屋外,梁逸顿住脚步。
灿烂阳光直落在梁逸背上,梁逸唇角逐渐抿深,手指捏着玉佩,白皙指甲卡进玉佩缝隙,甲盖几乎要翘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海钟鸣:没人为我发声吗?这个破活真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