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城开始不太平，来医馆的病人说夜里瞧见黑衣人在街巷里走动。
“肯定不是本地人。”他练过几年功夫：“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并未出手伤人，只在城中寻觅，似乎，实在找什么人。”
梁逸闻言，眸底沉了沉。
誉王到底是沉不住气。
姚雪逐渐病愈，已经和梁逸商量好回灵官城，被栖缪挽留。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灵官城中秋很热闹。”栖缪道：“届时能吃鲜花饼，还有社火，这里风俗和凉州城很是不同，远路来了，不妨再多逗留几天。”
姚雪眼瞳滴溜溜转，咬着下唇觑梁逸：“梁逸，我们再多留几日，好不好？”
梁逸似笑非笑看着又抱来厚厚一摞医书的栖缪。
栖缪轻咳：“这些都是老夫独家秘方，你正巧对医书感兴趣，多抄几天，老夫允许你偷师。”栖缪增加话语真实性：“老夫当年在太医院，那些太医想瞧都瞧不见的！”
屋外天光晴好，梁逸垂头抄书。
“好。”
一颗小石子砸在窗户上。
栖缪嘟囔着起身看：“谁家小孩这么调皮？”
梁逸道：“抄到今日，诊金就付清了。从明日开始抄的，要按本结账。”
栖缪停住脚步，不关注是谁家小孩调皮了，自知理亏又不满地囫囵道：“知道了知道了。”
扭头跟姚雪并不小声地咬耳朵：“小雪，你是不是心仪他？”
还不待姚雪开口，栖缪道：“千万别嫁给他，这种算账精明的男人，嫁给他若是你想和离，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脱不了身，就连平日，都能算计的你拿不到一文钱！”
梁逸的声音按着栖缪话尾，有点急促，又带着呛到栖缪的怡然。
“我赚的每一文钱都是交给姚雪的。”
姚雪点点头。
栖缪气结，目光在两人脸上巡视。
姚雪笑眼弯弯，梁逸神色看似平静，却不甚明显地得意地挑了下眉骨。
“你可真是让我们男人脸上无光！”栖缪愤愤不平：“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男人，我才痛失所爱！”
栖缪出门去看诊。
姚雪抱起窗外晒干墨迹的医书，走进来在书架上归档。
剩下一本，看了许久却没有放上去，最后仍旧放回廊下，然后出门去买菜。
梁逸抄完一部分，拿到走廊上晾晒，捡起姚雪留下的那本，这一本相比较其他的医书名称，笔画多了不少。
过一会儿姚雪回来，发现那本遗留的书册已经归档。
姚雪拎着菜篮隔窗看梁逸。
他坐在书桌后，眉骨冷冽，下颌骨锋利，墨黑发丝披在肩膀上，眼皮微微耷，脊背挺直，看起来十分专注，周身围绕着一股莫名低气压的气场。
姚雪突然觉得，梁逸写字的样子，离她很遥远。
梁逸突然抬眸，毫无情绪黑眸露出一抹笑，一瞬，浑身的冰雪气氛瞬间消失。
“姚娘回来了。”
姚雪走至他桌案旁，手指攥紧篮子，目光落在梁逸抄写的医书上，眼睫微垂：“你字写的真好看。”
又补道：“比陈志的还好看。”
姚雪见过陈志给白家记的账册。
但梁逸的字，每一撇一捺，金钩锋利，落笔俊逸。
简直可以拿出去售卖给书铺。
梁逸示意她走近一些，取了另一张纸，改用右手执笔。
“你右手——”姚雪愕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逸在宣纸上很快落下‘姚’字。
姚雪吓一跳，拦住他：“这是栖先生专门用来写医书的纸，很贵的。”
梁逸握住她手腕，继续写完姚雪名字。
他右手写的字和左手的对比，左手简直是藏拙。
窗外风吹进来，拂动宣纸。
姚雪伸手按住纸页。
她今日穿一套鹅黄衣裙，梳着灵官城内女子灵动的双螺髻，风吹时，她眼皮轻轻一动，唇角微抿。
“梁逸，”她回头看他笑：“你写的真好看。”
梁逸抿唇，搁笔。
“小时候我爹送我上学堂，学堂里女孩很少，稍大一些，那些男孩父母便不同意，说七年男女不同席，”姚雪手指按在宣纸边角，声音轻快道：“我爹可不是吃素的，他跑去跟那些人吵架，说他的女儿就要上学堂。再后来我爹去世，哥哥和我就没再去学堂了，哥哥有时候会教我读书。”
姚雪眸光一暗：“再后来，哥哥再也不读书了。”
对上梁逸目光，姚雪下意识偏移开视线。
在枣花巷子住的日子，梁逸早听过姚雪哥哥滥赌成性，莫名的，对上梁逸目光，她想让哥哥在梁逸心里不那么不堪：“我哥哥以前在学堂总是第一的，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情，他自己赌气不再学了。宋老先生到凉州城不久，还给哥哥发过帖子的。”
梁逸留姚雪在书房读写医书。
遇到不会写或是不会读，梁逸搁下笔教她。
“你也教过别人吗？”姚雪觉得他做老师脾气很好，问完又想起梁逸失忆：“瞧我，你都忘了。”
梁逸不答话。
栖缪对此很有意见：“我的纸这么贵，你给她玩？”但耐不住梁逸说不给姚雪用自己就撂挑子。
栖缪捂着心口肉疼地同意了。
只是看见梁逸教姚雪的样子，砸吧嘴：“我总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我在哪里见过。”栖缪凑近梁逸：“奇怪。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姚雪惊喜回眸：“栖先生快想想，是在哪里见过？”
梁逸垂着眼皮，眼底一片晦涩。
栖缪努力地想了想，甩甩手：“想不起来，老夫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人可多了去了。”栖缪肉疼纸张，点点姚雪的字：“写的这么丑，简直对不起你的老师！赶紧抓紧时间多练练吧！”
姚雪的字并不算丑，只是在梁逸面前，难免相形见绌。
姚雪眼皮一闪，‘抓紧时间’四个字一瞬落在她脑海中，她轻轻瞥了梁逸一眼，心里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蔓延。
姚雪微微摇头，驱散这种心绪。
但再落笔时难免更认真了些。
栖缪见两人都沉默下来，也不留着打扰他们，独自一人出了书房门，才下台阶，突然从天而降一块小石子砸在头上。
栖缪哎哟一声。
抬头，晴空万里，连个羽毛影子都瞧不见。
栖缪愤愤不平：“连个鸟也欺负老夫？这什么鸟，啊？居然能拿得动这么重的石子？再暗算老夫，抓住你切成片让你见识老夫的刀工！”
姚雪分神偏头看栖缪，见他无事，松口气，又见他对着石子碎碎念，不由失笑。
梁逸一心二用，左手抄书不停，右手翻掌曲起中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清脆一叩。
声音清凌凌紧随着叩击声：
“姚娘，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