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秀兰找到中影时,于意欢刚洗了澡。
才从浴室出来,闺蜜就拿手机凑到她面前,语气匪夷所思:
“我靠欢欢,现在这些人为了见你真是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
“你快看班群,有个大妈居然跟门卫说是你妈妈,亲生母亲,撒泼要进来见你呢!”
“噗——”
室友们都夸张而鄙夷地笑起来:“这大妈怕不是个神经病,谁不认识欢欢的影后虎妈啊。”
而于意欢却猛地顿在原地,她脑子一嗡,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瞬冻结般冰凉。
她逃避的,不愿面对的这刻,终于还是降临。
以最糟糕的方式。
于意欢将浴巾一扔,仓惶换了条裙子,连头发都没吹就拉开门:“我出去看看。”
“等等!”闺蜜一把拉住她,“欢欢你该不会要理那个疯婆子吧,她看起来那么神经质,万一你出事怎么办?”她劝慰说,“还是别去了,这种事保安有经验会处理的。”
“没事,我联系经纪人过来一起处理。她还是来找我的,放任不管万一出事了,影响也不好。”于意欢根本不敢放任这颗定时炸|弹在学校继续闹下去。
万一那个人口不择言,把抱错的事当众曝光,或者保安报警闹到警局去反而令此事发酵闹大呢?
闺蜜关莺虽还不知个中真正原因,但她也是童星出身,从小身在这个行业,稍微想想就知道于意欢说得没错。
于明星而言,即便有时候别人出事并非你直接所致,但只要有一丝牵连便难逃其责。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和于意欢幼时便相识,到底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面对疯子。
于意欢却没空感动,她和倪苏的狗血事还没对任何外人言说,她根本不想让关莺知道这个撒泼的疯女人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一边对闺蜜说不用了,一边联系经纪人赶紧过来。
之后,她下意识输入了倪梦的号码,可指尖都悬在拨号键上空却又生生顿住。
于意欢忽然想起了倪苏试镜的前夜,妈妈将她叫到书房,说关于她亲生父母的事都处理好了。
“你不用去见他们,他们那样的人你处理不来。”
“过去十七年你和他们没有关系,今后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纠葛。”
“欢欢,妈妈虽然对你很严厉,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不要多想,虽然倪苏被接回来,但你也依然是妈妈的女儿。”
倪梦这样告诉她时,她彷徨无助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宁静,她感激又庆幸。
因为妈妈自幼的严苛,她常常怀疑妈妈对自己的爱,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在倪苏被寻回后更是彪至巅峰。但倪梦将她圈起保护,让她根本无须去面对那对陌生父母的做法,是真的为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令她又重新相信妈妈还是爱自己的。
思及此,于意欢将拨号盘上的数字一个个删除。
她不要妈妈再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刻,她要从玻璃温房里走出来,独立处理好这颗定时炸|弹。
倪苏能和他们周旋十七年,她也能搞定。
*
在经纪人的协助下,于意欢摆脱了在学校被围观的尴尬境地,最终她在酒店套房里见到了曾秀兰。
“我的欢欢哦,妈妈终于找到你了!”曾秀兰几乎是在见到女儿的瞬间,便冲过去将其搂入怀中。
而于意欢再次僵立,再度被那种窒息感给裹挟。
她还来不及反应,曾秀兰又稍稍松开她,环抱着她的肩背道:“你在大明星家过得好不好?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肯定特别好!”
那眼神像在打量什么物件,盯得于意欢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她本能地挣开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她才抬眼看向面前的中年妇女。
都是同龄人,曾秀兰和光鲜亮丽的倪梦简直天差地别。
暗黄的皮肤,爬满皱纹的脸,油腻虚假的笑容,以及周身扑面而来的土气。曾秀兰完全就是文艺电影中,不修边幅的中年妇女的实体具象化。
于意欢甚至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她这辈子都没接触过这种人,哪怕是拍戏,她都鲜少和这种角色有对手戏。
难怪倪苏拼了命都要逃离,心无芥蒂地就搬到了影后家里。
这个中年妇女和倪梦,换谁都会选倪梦做妈妈。
“欢欢,你怎么不说话?”曾秀兰狐疑,又走向女儿,“咱们母女分别十七年,难道你不想妈妈?你这丫头,不是大明星么,怎么光晓得发呆!”
于意欢条件反射般后退,几乎是低吼着道:“你别过来,别碰我!”
曾秀兰一愣,旋即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亲妈,难不成你也要给我霉头触?”
“是吗?”于意欢深吸一口气,心情逐渐平复,她冷声反问,“你真是我的亲妈吗?”
曾秀兰没好气地回:“难道影后大明星没给你看亲子鉴定书?还是说,做了十七年上等人,你压根就看不起我这个亲妈!”
于意欢却反问:“你觉得我该看得起吗?”
曾秀兰霎时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死妮子!你妈我四处受气才找到你,你就这么狼心狗肺?”
她往常教训倪苏惯了,甚至扬起手要打女儿。
于意欢一把捉住她手腕,目光陡然锐利:“为了钱就为了钱,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是答应了倪梦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这么快就反悔了?是这个月的钱花光了,还是有人授意你来学校找我闹?”
毕竟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得知被抱错后,也从于安那里了解过他们一些。
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吸血虫,素昧蒙面,曾秀兰说多关心她的话简直可笑。她相信,曾秀兰这么突然找过来,必定是为了要钱吸血。
曾秀兰今日处处碰壁,两个女儿见了她都凶神恶煞的,她简直气得心口痛。
“是我想闹吗?还不是那个保安非不让我进学校,说什么我可能伤害你们这些尊贵的大明星。”她越说越激动,突然用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女儿,“欢欢,你明天就给我宣布,我是大明星的亲妈,看以后谁还敢拦我!”
这样的嘴脸令于意欢感到有些反胃,她仿佛被恶心到了,狠狠甩开曾秀兰的手。
“公开我们的关系?”她冷笑一声,“行啊,如果你想看我退圈,再也做不成明星,我现在就宣布。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不像倪苏能吃苦耐劳,我从小娇生惯养,是不可能打工养你们一家三口的。到时候,我就凭十七年的感情留在影后家,谁管你们死活。”
想要认回亲生女儿,就要失去摇钱树。
怎么谁都拿这副说辞来威胁她?
曾秀兰受够了,内心积压的情绪一瞬爆炸,她恶狠狠地盯着亲生女儿:“外人拿这话来堵我就算了,你这死丫头凭什么?当初要不是你妈我把你和大明星的女儿对调,你以为你能享受这些荣华富贵?!”
轰地一声,仿佛被炸雷劈中,于意欢连呼吸都暂时停了。
“你说什么?”她猛地扯住曾秀兰,眼里惊诧又恐惧,“你再说一遍!”
于意欢的失态,也令曾秀兰意识到自己将惊天秘密说漏嘴了。
她猛地闭紧双唇,仿佛这样就可以再将刚才的话都咽回去,这个秘密她藏了十几年连丈夫都不曾言说,此刻冷不丁爆出她自己也感到心有余悸。
“你说话啊!”于意欢激动地摇晃她肩膀,“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亲生女儿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曾秀兰全线破防,干脆不瞒了:“还能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世界上真有那么多狗屁意外吗,你能够成为大明星的女儿,都是因为你妈我在十七年前故意替你换来的!要不是我把你和倪梦的女儿交换,你现在指不定被你爸卖给哪个野男人了,还能做大明星?”
当时,有大明星来镇里拍戏的事,家家户户可谓无人不知。
但只有她曾秀兰运气最好,撞上和大明星同一天生孩子,同一家医院,同一个产房。
丈夫早知道这胎是女儿,要卖了女儿还赌债。她那时急疯了,又眼见着大明星那边锦衣玉食,最后恶向胆边生。换个女儿,就算被丈夫卖了,不是自己生的也就不心疼了。
谁知,阴差阳错。
倪苏命好没被卖掉,现在还被大明星寻到。
得知这一切,于意欢双手无力从女人肩膀滑落,整个人无法承受似的往后跌了两步。
曾秀兰终于满意了,狞笑着反握住女儿的手:“你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我这亲妈给的,我们就是那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呀,我的乖宝宝,别老想着要怎么甩脱我们,妈这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你了呢。”
那些准备好的计划和说辞都一刹破碎。
于意欢的脑子再无法思考,耳边嗡嗡的,所有声音都离她遥远起来。她望着中年妇女得意的眼睛,感觉自己像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有一双手拖着她往下陷,一点一点,直要她跌入深渊底部。
*
倪苏这几天军训结束后都没回宿舍,反而是不怕奔忙的回家了。
不出她所料,替曾秀兰指路后,于意欢最近都没回来。
这正是倪苏想要的效果,她非常满意,愈发享受和父母独处的时光。
自从她展现了演技天赋夺得椿来这个角色后,倪梦便对她更上心,连带着于安的态度都亲和起来。
她感觉,只要于意欢不在家里从中破坏,她与亲生父母的关系也并非不可突破。
假以时日,她总能真正融入这个家。
军训正式结束这天,于意欢打开门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倪梦和倪苏两个七分相似的母女在对戏,而爸爸于安拿着剧本在旁指导两句;对戏结束,倪苏走到于安身边,父女俩商讨剧本的修整,而妈妈端着水杯微笑看向父女俩。
暖融融的灯光落在三人身上,任谁看了也要夸一句家庭温馨、其乐融融。
他们太投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回来了。
于意欢遍体生寒,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仿佛曾秀兰找来那晚的噩梦还没结束。
尤其是,下一秒她看见倪苏抬头看过来,朝着狼狈的她勾唇一笑。
“欢欢,你回来啦。”倪苏第一个迎过去,如同亲姐妹般拉住她的手,“爸妈正在带我体验围读剧本,你也来加入我们吧。”
“爸妈带我”、“加入我们”,最简单的描述透露出亲密,一刀刀往于意欢心里扎。
她想到自己最近的心力交瘁,再对比眼前的温馨,根本不必演戏眼眶便霎时红了。
“不了。”于意欢抽回手,含着哭腔说,“你们继续吧,我先回房了。”
“欢欢!”几乎是她转身的瞬间,于安便立刻关切地起身要追过去。
但似乎意识到倪苏还在身边,他又忽的顿住。
倪苏了然微笑:“没关系的,去看看欢欢吧,我和妈妈继续就行。”
她心里清楚,父母现在对于意欢的感情肯定更深,所以并没奢望能一步到位。她最近天天回家找他们讨论剧本,除了提升业务能力,为的就是方才于意欢回来那刻。
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不打算再得寸进尺。
于安追着于意欢而去,但倪梦却似乎并未受任何影响。
她指着剧本纠正倪苏一些不专业的地方,倪苏会意收神,母女俩研读剧本一直到零点。
夜深人静,倪苏坐在客厅,看着越来越厚的剧本,心中一阵踏实。
她喜欢这种目标明确的生活。
虽然以前她也定下了目标,她要自由要远走高飞,但那时原生家庭的阴影总是笼罩着她,其实并没有一刻真正的解脱。
现在,一切不同。
她有了更确切了未来,也有了更值得期待的家庭。
倪苏深吸一口气,抱着剧本走向卧室。
明天就要正式进组开拍,她需要睡个好觉,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