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几人于福庆码头登船,顺着湍急水流直下,当天夜里便抵达鄞州城。

月色溶溶,在江面铺就一层粼粼银毯,随着水波起伏,聚合又破碎。潘家父子一路惊叹连连,到了要下船时,依旧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望着巍峨船体。潘纶实在忍不住,强忍对奚新雨道:“有了这条航道,京师到鄞州,至少缩短了半个月的行程!”

奚新雨点头:“当初就是为了缩短运输时间,奚家才费力改良船只。如今能在鄞江上下两条支流穿行自如的,只有我们奚家的货船。”

“奚家……”潘纶喃喃重复着她话中的关键词,开口问,“不知您要我教授的学生,是哪一位?”

奚新雨瞥了他一眼:“你一路都不问,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潘纶听得这话,面上有些发红。

他此前确实不在乎,于他而言,潘家翻案希望飘渺,跟奚新雨离开京城只是碍于宛嫔面子。但此时见识奚新雨势力,他心中又莫名热烫起来。

奚新雨也不是故意要嘻弄他,停顿片刻便道:“他就在船下等我们,你马上就能见到。”

果然,几人回到地面,便看到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朝他们迎面走来。为首的男孩面上挂着笑容,一把扑进奚新雨怀中,口中唤道:“娘亲。”

奚新雨扶着他的肩膀,下意识检查他的身体,确认无恙才将人放开。

齐念又想去抱沈桐,沈桐抵着他的额头和他保持距离。齐念只得捂着小脑袋,规规矩矩喊了声:“师父。”

奚新雨向他介绍潘纶等人:“过来见见你未来夫子。”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这是宛嫔特意给你找的老师,也是宛嫔的叔父,你记得念宛嫔的好。”

齐念皱起小鼻子:“你去看望宛嫔了么?她的花种得怎么样?”

奚新雨弯起嘴角掐一把他的脸蛋:“你少惦记人家的花。”

齐念不敢动,就乖乖站着任她掐脸,只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讨好的笑颜。

潘纶不是蠢人,虽然齐念还未正式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但从两人对话,他已然能猜出些许。他神情有些震动,在齐念听从奚新雨的话过来朝他行礼时,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你,你是十三皇子?”随后,他又看向奚新雨:“你是奚才人?”

奚新雨点头,确认他的猜测。

潘纶咂舌:“你们没死?而,而且还……”看着周围崭新码头和周围川行间有条不紊的奚家船工,他有股恍然若梦的感觉——

怎么会有妃嫔皇子能安然从皇宫脱身,还混成这副逍遥富贵模样?这是将至上皇权置于何处?

齐念也一直在观察他,见状,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小声道:“老先生,在外头可不好说这些。你们和我娘亲坐一天船也累了吧,先回府里。”

他说这话时,眉眼舒展,神情闲适,可没有半分顾虑身份暴露的模样。

潘家父子受他感染,暂时收起惊讶,在仆役帮助下乘上一旁马车。

奚新雨以为将齐念丢给潘纶便万事大吉,转天就出府忙起其他事。还是沈桐细心,一面吩咐奚家筹备正式拜师礼,一面找来鄞州城最好的裁缝,要给行装简陋的潘家父子新做几身衣裳。

但他也不可能时时看顾,于是喊来齐念招待潘家三人。

齐念自是应下,等仆役通传裁缝到时,亲自领着人去见潘纶。

得知需要做衣裳的是奚家,布庄二把手亲自上门。裁缝工在屋内为潘家父子量身的时候,他便在门口和齐念寒暄。

“奚小少爷,好久不见。”大腹便便的布商笑得看不见眼睛,“每次见到您,秦某都想感慨一句,英雄出少年,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齐念用折扇挡着脸,做出一副受到夸赞不好意思的模样:“秦二爷过誉,娘亲常说我还有得学呢。”

秦正瞪大双眼:“唉?这可从何说起?如果秦某家那几个混小子,能有奚小少爷一半本事,秦某如今也不会这么为难了,哎!”

齐念歪头看他:“秦老板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正搓搓手:“还能有什么事?”他咂咂嘴:“近来城中生意不好做,家中周转不开,唉,让小少爷看笑话了。”

齐念喃喃:“这样啊……”

秦正见状,终于提起正事:“秦某这次来,也是想着……或许奚小少爷仁慈,能再借秦某点钱?”

齐念有些为难,坦言道:“可这几个月前前后后,我已经借给二爷一千多两银子……旧债您都未还,这……”

秦正立刻扮起委屈:“奚小少爷,你看秦某四十多岁人,还会骗您银子吗?实在是家中拮据,不得已才跟您开这个口啊!”

他声音有些大,屋内潘纶等人都听到耳里。

潘纶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按说奚家主事人怎么算也轮不到齐念,怎么这布庄老板想借钱,偏偏找上他一个小孩?他心中疑虑,便试探性朝为他量身的裁缝询问几句。

哪想到提起秦正,裁缝便冷笑一声:“那是我们二当家,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布庄近来确实困难,但我们二爷借钱可不是为了周转,他啊,呵,赶着把真金白银全扔到赌坊去呢!”说着,他隐晦朝秦正那边看一眼,确认对方听不到自己说话后,压低声音又道:“这位老爷,您同奚家小少爷是什么关系?如果可以,您拦着点小少爷吧。我们二当家就是看他年幼好骗,每次都逮着他卖惨。这钱小少爷借出去,十有八九是拿不回来的!”

潘纶闻言愣在原地。

他看向门边满脸纠结的齐念,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把他喊到身边提醒两句,却已然来不及。

齐念转头,唤来侍童吩咐道:“阿初,你到库房取五十两银,付清此次做衣裳的费用。另外,再到我房间私库取三张百两银票,将钱一同交给秦二爷。”

阿初应一声“是”,转身离开。他办事非常利索,不到一柱香时间,便取回三百五十两银,交到秦正手上。待秦正手沾唾沫点清数目,他才回到齐念身后。

秦正拿了钱,越发笑得见牙不见眼。裁缝还未完工,他却已经等不及,直接朝齐念告别,一摇一摆离开奚府,直奔新开张的永和赌坊而去。

齐念目送他离开,唇角一直维持着那抹纯良无害的笑颜。

待到裁缝也离开,潘纶终于找到机会,将裁缝说的话悉数告知他,着重提醒道:“……那秦正拿了钱是要去赌博的!”

但出乎他意料,齐念表情非常平静:“秦正赌博?这事情我早就知道啊。”

潘纶迷糊了:“你早就知道?那,那你为何还要借钱给他?你不知道他就是把你当成好糊弄的财主吗?”

齐念用折扇敲敲下巴:“他想要,我便给他咯。而且……也不止我借钱给他,鄞州城内几家钱庄,都有他的借款单子呢。”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潘纶道:“潘老先生,您不用担心这个。等秦家布庄把衣裳送过来,就可以举行拜师礼。这几日你们在府中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院中仆役,他们自会为你们置办。”

潘纶一噎,决定不再多管闲事,捋捋胡子点头道:“嗯。”

五天后,布庄将衣裳送来,拜师礼得以顺利举行。潘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教授齐念上,渐渐将当日事情全抛在脑后。

齐念的学习进度让他十分惊喜。

虽然落下将近三年的课业,但齐念的思维逻辑却比同龄学子更加清晰周密。他理解速度很快,不仅做到一目十行,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唯一令潘纶感到有些头疼的就是,许多时候,齐念会针对圣贤书中的言语,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见解。

两人就“仁德”与“女子可不可主外”等问题辩驳近一月,导致后面潘纶一见到齐念,就有些口干舌燥的焦虑感。最后还是沈桐看不下去,在与潘纶闲聊片刻后,给他安排了一次秋日出游,让齐念带着潘家父子到奚家郊外的山庄游览一日。

潘纶对此次出行十分期待。

到奚家这么久,他听闻许多关于奚家的传闻。知道在奚才人与十三皇子离奇“死亡”后,原本奄奄一息的奚家重新挺立而起,如今影响力早已远远超过从前巅峰。而如今的奚家除了水运,手上还有种植山庄这一张王牌,他早就想亲眼瞧瞧。

但到出行这天,奚家马车刚驶出府邸,就遇上一点小意外——

有人拦停了他们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