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微凉,身上却滚烫起来,他紧紧盯着?她,目光晦涩不明,好在阿虞闭上眼,并未看到他的失态。
容舟无声吐出一?口浊气,很快平静下来,慢慢收回手,语气与表情一?样波澜不惊:“好了。记得早晚各涂一?次,一?个月就?能看出效果。”
阿虞喜上眉梢,捧着?脸灼灼望着?他:“那我今儿还抄书?吗?”
他默默移开视线,摆手:“回去吧,明日再来。”
“谢谢哥哥!”她拿着?玉容膏,欢欢喜喜走了,容舟眉眼却凝重起来,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目光中,难以回神。
良久,他才拿过上回阿虞抄过的佛经,磨墨提笔继续写完。
穆兰山初十要?离京,提前预备妥当,才去向皇帝辞行。
容舟进宫面圣,御书?房大门紧闭,太监总管守在门口,看到他立马迎过来:“容大人稍候,穆将军在里头呢。”
穆兰山是武将,总归在说什么军机要?事,容舟也不急,与他一?道在石阶前站着?。
太监总管姓朱,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与容舟也相熟,他往门扉看了一?眼,端着?笑意拱了拱手。
“奴才先给大人道喜了!”
容舟眼底生出疑惑:“喜从?何来?”
朱总管点?头呵腰:“穆将军为何请命从?云川调任承州啊,还不是自己的姻缘有了着?落么……”
云川苦寒,且临边关,穆兰山就?任节度使?才二十六岁,因为是边防要?塞,皇帝要?留信任之人驻守,穆兰山往后十年都应当不会调任。
但因图巴部战败,穆兰山立了大功,久不提终身大事的人,忽然?有了谋划。
穆兰山要?考虑人生大事,皇帝当然?是喜闻乐见的,顺便问了那么一?嘴,发?现那姑娘姓容。
皇帝眉头一?跳:“是容舟的妹妹?”
穆兰山说是。
这下可不得了,最器重的臣子要?联姻了,他这个爱好做媒的皇帝竟然?一?点?不知情,于是关上门来对穆兰山一?顿说道。
今儿才立春,迎面吹来的风还如刀子似的刮得疼,容舟双手对插在袖子里,看御书?房的门被推开,穆兰山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问:“穆兄什么时候走?”
“明日午后。”穆兰山说完,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容舟最擅观察人的神色,穆兰山坦荡,有些?情绪不加掩饰,他一?瞬便猜透了。
朱总管进去禀报了皇帝,请容舟入内,他顿了顿,说:“那我带阿虞来与你送行吧。”
穆兰山果然?与方才不同,眼底流露出几分惊喜来,客气拱手:“多谢容兄。”
两厢告辞,容舟进了门,皇帝盘腿坐在榻上把玩玉扳指,不经意看到他的脸色,有些?惊讶:“脸怎么这么黑?谁招惹你了?”
容舟说没有:“与穆兰山说了几句话。”
皇帝睨他一?眼:“那你是不是满意这个未来妹夫?”
妹夫?
容舟抵了抵舌尖,一?股莫名的滋味在唇齿间?盘桓不去。
穆兰山还长自己三?岁呢,就?要?成自己妹夫了?
脑子里一?转,想象着?阿虞身穿嫁衣坐上花轿的样子,心口竟沉得有些?难受。
他收回神思?,不敢去细想,皇帝看他心不在焉,忍不住问:“怀瑾,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啊?”
容易诺默然?摇头。
皇帝虽为天子,但彼此?认识好些?年,私下里还是朋友,对容舟的性子多少还是了解的。
“可是觉得你妹妹快要?嫁人,心里舍不得了?”
“八字没一?撇呢,还没到这地步。”阿虞四月才出孝期,再怎么从?简,也得要?大半年后才会嫁人。
他是生出些?荒唐的念头了,有些?东西一?旦有了缝隙,便能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皇帝了解他跟家里的过节,十几岁的少年独床京城,孑然?一?身到了今日的地位,实属不容易。
这么多年了,那些?心结也该解开了。
皇帝当起和事佬,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回锦州去看看?”
往前数几年,容舟自然?是不想回去的,后来阿虞来了京城,也就?不记挂从?前的事了,只是偶然?想起,觉得对不起早逝的母亲罢了……
但他不愿吐露,只道:“大理寺案子多,臣脱不开身,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帝不满,背着?手在地心来回踱步,沉吟道:“从?方才兰山来,朕就?想是不是太苛待你们了,一?个二个的怎么就?都忙着?公事?朕都不知道该是喜是忧了!”
当然?,臣子为君王分忧是好事,皇帝自然?乐享其成,可容舟这么大岁数还没成亲,做为皇帝兼好友,他颇有担忧。
“怀瑾,你看兰山这会儿都开花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个儿了呢?朕像你这么大,膝下孩子都两个了……你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皇帝眼里生出隐忧来,不着?痕迹的往他腰下瞥。
容舟轻咳一?声:“没有,您别?乱想。”
“你要?不歇一?段时间?吧,不回锦州,也冷静下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大理寺没你,还有少卿,还有一?众属官,偌大的大理寺总不能倒了不是?”皇帝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板着?脸嘀咕:“朕不想落个苛责臣子,暴戾无道的昏君骂名。”
皇帝是仁慈之君,对容舟向来是有求必应,可容舟自己呢,万事求个妥帖都是亲力亲为,政务公事也不嫌多,三?五日不回家,也没什么可惦记的。
可后来阿虞来了,他就?觉得早出晚归的日子真不赖,有个人记挂着?,回家的脚步也要?快上一?程。
皇帝叫他歇一?歇,必然?也是长时间?的,十天半月白白耗费了也没意思?,不如在大理寺查案审讯。
可转瞬间?,他想到了阿虞,她还牵挂着?老宅的几个老奴,时不时就?说想要?回锦州看看,早前她提过清明要?回去祭拜爹娘,那二月末总是要?启程的。
那时她走了,来回耽搁一?二十天,等出了孝期又要?忙着?嫁人了,他能见她的机会便更少了。
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机会也好。
“那臣就?向皇上告几日假,清明带妹妹回锦州祭祖扫墓。”
皇帝当然?满口答应:“七八年了,是该回去看看,锦州人杰地灵,说不定在那儿就?碰上姻缘了呢……”
容舟心情莫名好转,出宫回家时,冷不防在朱雀大街上遇到昌平侯世子,顶着?一?脸淤青,在巷口徘徊。
他多管闲事停了那么一?下,杨缙便缠了上来,拽着?他不肯松手:“容兄,十万火急,救命!”
容舟没来得及问这一?脸淤青怎么来的,就?被拖着?往前走:“出什么事了?救谁?”
“是公主殿下!我好几日没见过她了,每回上门来都被拒之门外,我担心她想不开。”
俩人分分合合厮混这么久,感情必然?是有的,可架不住昌平侯夫妇想抱孙子,直接求了皇帝下旨赐婚。
尽管杨缙一?百个不愿意,甚至冒着?被他爹狠揍一?顿的危险,偷偷摸摸去找公主。
然?而安阳长公主知道赐婚的消息就?不见他了,杨缙觉得是公主伤心欲绝,所以才不肯见自己。
容舟觉得公主不像是一?个会为儿女私情悲痛欲绝的人,杨缙咬咬牙,侧目看他:“殿下以前不是挺喜欢你吗,她肯定愿意见你,你进去帮我看看,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是吗?”容舟挑眉,没想到流连花丛的老手,还是个痴情种?
“快快,你跟我过去看看!”
世子不由分说拉着?他,公主府不远,很快就?到了,不出意外看到门口的侍卫,杨缙登时泄了气。
“你去,你说你是公主曾经心心念念的探花郎,不用禀报他们都会放你进去!”
容舟不解:“你怎么知道?”
“我跟殿下情意正浓的时候,她什么没给我说过?”杨缙声音凉凉的,分明咬牙切齿地带了些?显而易见的醋味。
谁不知道公主殿下当年仰慕极负盛名的探花郎啊,每日在翰林院门口堵着?,怎么也要?见上容舟一?面。
公主虽是痴缠了些?,但从?未使?过什么强硬的手段逼人就?范,容舟说不上讨厌她,看杨缙惨不忍睹的脸,还是心软了。
“我是大理寺卿容舟,敢问公主殿下是否在府中?”
门口的侍卫,似乎都认识容舟,见了他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恭敬的行了礼:“公主近来都在府中,容大人请。”
随即便为他带路,杨缙眼疾手快冲了上来,一?把拽住容舟的后腰带。
侍卫作势就?要?来拦他,世子却不要?脸的叫嚣起来:“你们别?拉我!当心把容大人的腰带扯坏啊!”
容舟眼角一?抽,领路的侍卫迟疑着?不敢上前,他叹了口气:“世子有话和殿下说,劳烦通融一?下,我们说完就?走。”
外界传言大理寺卿曾经和安阳长公主有一?腿,实际上他连公主府也没进过,倒是杨缙轻车熟路找到了公主的院子。
才在窗牖下,就?听见里头慵懒娇柔的声音响起:“世子啊……一?时兴起罢了!”
杨缙一?愣,然?后不顾阻拦怒冲冲的进了门,扬声道:“殿下如此?无情无义?,转头就?忘了我们的情分吗?”
安阳长公主半躺在美人榻上,两个宫女给她捶腿捏脚,一?双美目风情万种,见了突然?冲进来的人,还有些?怔愣。
她起了身,光洁的锁骨在衣襟在若隐若现:“你怎么来了?”
然?后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容舟,不禁掩嘴笑起来:“今儿刮什么风,怎么容大人也来我这儿了?”
杨缙横陈在他们中间?,怒声道:“怀瑾中是来帮我讨个说法?的。”
公主瞥了瞥他,眼波流转,红唇轻扬:“你要?什么说法??”
世子一?下子就?觉得委屈了,看着?她娇艳如花的容颜哀嚎:“你始乱终弃,不要?我了!”
公主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般,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腰许久停不下来,连眼角都挤出泪花来了,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我说世子,你是不是傻?你还想要?本公主对你负责不是?我早说过了,咱们玩乐一?场,好聚好散,各不相干,你忘记啦?”
世子面露痛色:“那你不见我,分明是生我气。因为我要?成亲了,你不高兴,是不是?”
前几日还如胶似漆来着?,大抵是她听说了赐婚的消息,才把自己给轰走了。
哪知公主神色淡淡的,并不觉得他说得对。
“本公主不碰有妇之夫,即便是定亲也一?样。”
这是她的原则,喜欢的男人都是尚未婚娶的少年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种。不过世子是这个例外。
她都想不通自己当初是什么眼光,把这纨绔看上了,大约是世子花言巧语,床榻上哄得自己做心花怒放,后来有段时间?分开了,还挺不舍得。
他再纠缠上来,一?时心软,便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这在从?前,她可是坚决不吃回头草的。
杨缙还不死心:“你对我就?没有感情吗?”
公主吃吃笑起来,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世子,你混迹情场多年,今日竟与我论?起感情了?”
谁都知道安阳长公主爱好风月,府中常有俊美公子出入,这一?两年才略有收敛,但若要?说对谁一?心一?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当中也包括杨缙。
世子到底还是好面子的,听她这么一?说,又是生气又是失落,最后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公主看他气咻咻推开侍卫,眨眼没了身影,幽幽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容舟,有些?兴意阑珊:“我乏了,得睡个回笼觉去,容大人,恕我不奉陪。”
她捧着?手炉,转身要?走,却听容舟喊了她。
“殿下。”
“你心里是难过的,对不对?”
她脚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