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曲折离奇的一段过?往,陌生的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近十?六年的人生顺风顺水,平安无虞,她一直在爹娘精心的庇佑下,没?吃过?苦,没?受过?委屈。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哪怕这段时间心有怀疑,也完全?猜不到是这样的真相。
张婆子的一字一句还在脑海中回荡,阿虞怔怔坐着,沉浸在无边的震惊中难以自拔。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真相又是一回事。
可这真相叫她一时消化不了。
“老奴不该说的,叫您心生芥蒂,将来和大公子生分了怎么?办?”看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张婆子一脸自责,不住地哽咽:“公子也可怜,先头郝夫人去了,他身负老爷的期盼长大,如?今他就剩您一个亲人了……”
提及容舟,阿虞才终于有点?了反应,嘶哑着声音说:“大娘放心,哥哥永远是我哥哥,我也永远是容家的大姑娘,不存在什?么?芥蒂。”
她深吸一口?气:“大娘,我的身世,你替我瞒着哥哥吧。”
兹事体大,张婆子自然乐意看他们兄妹融洽,倘若真因这事离了心,便是她的罪过?了。
“老奴明白。”
樱桃从外头进来,见她们都哭红了眼?满脑袋疑云。
阿虞擦了擦眼?泪,在妆台前坐下:“看到大娘,就想到我爹娘了,有些难过?,一时没?忍住就哭了一场。”
张婆子忙附和:“明年清明若得空,您和大公子一同回锦州祭拜先祖。”
樱桃心思单纯,也看不出什?么?来,权当阿虞是想念锦州了,给她补完妆,重新梳了头,外头就有丫头来禀报容舟回来了。
阿虞重新收拾好情绪,照照镜子看不出异样,才领着张婆子过?去。
容舟自然也听说容家老宅来人了,才回房换了衣裳,阿虞就带着人来请安。
老妇人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个头,他垂眸看她,依稀从她苍老的面容辨认出几分熟悉来。
张婆子是容老爷子起势时买的奴婢,当年他母亲进门后,张婆子和阿虞娘亲刘氏一同伺候左右。
后来母亲去世,刘氏扶了正,她一直便伺候阿虞娘亲。
看到张婆子,没?来由的又叫他想起昔日的事,但目光瞥见一旁神色略显紧张的阿虞,面色到底缓和下来。
“免礼。你一把年纪了,不必跪拜我!”
张婆子说要的:“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应当跪您。”
一面说,一面小心抬头打量他,眼?前的人龙章凤姿、清贵无双,与少年时相似,又处处透着不同。
看到容舟,她想起他当年风华绝代的母亲,那是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从京城嫁到锦州,如?明珠似的满身光华,美?艳不可方物。
那时夫妻情深,传为佳话?,可诸多旖旎深情也随红颜渐老,嫌隙渐多而慢慢消失。
容舟眼?看父亲喜欢上别人,立了另一个女人为正室,心中自然是愤恨的,以至于往后这么?多年,再未踏足锦州一步。
阿虞是幸运且幸福的,正因如?此更加心疼自幼读书,背负重重压力的哥哥。
张婆子退下去了,容舟坐进椅子里低头揉着眉心,眼?睛可见的疲惫。
阿虞在原地踌躇了一阵,还是去了他身后,伸出手指帮他揉压太?阳穴。
“哥哥累着了吗?”
容舟闭上眼?,显然很受用。
“近来有几桩旧案重查,一时不得空,你独自在家可还习惯?”
哥哥的关心向来细腻温和,阿虞常在想,哥哥若是严厉疏离一点?,她也不至于成天幻想嫁个这样的夫婿。
这下好了,老天真听见她的心声,他们果然不是亲生的。
她心里又酸又涩,那点?歪心思都被这个震撼无比的消息冲散了,这会儿多盼望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容舟闭着眼?睛,看不清她耷拉的唇角,嘴上还得装着很自然:“有碧莲她们陪着我,也不觉着无聊,整日读书、写字、女红,时间堆得满满的……”
他勾唇,很轻一声笑:“想嫁人了吗?”
阿虞手指顿了顿,若无其事给他继续揉着太?阳穴:“哥哥替我张罗吧,我等着出嫁就好!”
容舟总算睁开眼?,回头看她:“吴疾喜得麟儿,明日满月,才送了请帖来,你要一起去吗?”
阿虞一怔,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个。
“吴疾夫人和穆家是远亲,京城就这么?大,沾亲带故都会有往来。”
容舟点?到即止,一提到穆家,她立刻就反应过?来。
“哥哥你要撮合我和穆将军?”
他站起身,方才换衣裳碰乱了一缕头发,对着镜子看了半晌不满意,又拆了发冠,这才淡声说:“穆兰山为人谦和正派,没?有武将身上的倨傲粗鲁,比起皇亲世家的纨绔子弟,强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年纪比你要稍长些,看你介不介意?”
容舟说的认真,阿虞也仔细思量起来。
其实对于穆兰山她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没?有深交,只粗略几面就谈情说爱也不大可能?。
但穆兰山上过?战场,擒过?敌将,女子对这样的光明磊落,骁勇善战的英雄大抵都心存景仰,她也不例外。
如?今容舟正式提起来了,她才觉得有几分羞涩:“哥哥说好就好……”
容舟重新梳了头发,换上一支翡翠簪子,一身竹青色衣袍,衬着清隽的容颜,皎皎出尘,如?风如?月。
他侧目看她一眼?,压下心里沉沉的情绪,温声说:“明儿去吴家见了穆兰山,先探一探口?风,有我在,事能?成大半。”
阿虞自然说好,目光却落在镜子里的人身上,她挪着脚步过?去,在他身后歪了歪脑袋,细声问:“哥哥,你觉得我们长得像吗?”
容舟细细端详一番,艰难给出答案:“有三分相似吧。”
她笑容没?了,半认真的说:“我觉着我们一点?都不像……”
以前还能?说不是一母所生,原来他们长得不像,是因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本就不是亲兄妹,怎么?也相似不了……
他皱眉:“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阿虞心头一惊,连忙摇头:“没?有,可能?是夜里没?睡好!”
然后再不敢把心事摆在脸上了。
容舟也没?有多问,只叫她回去准备。
*
吴疾头一回当爹,人逢喜事精神爽,昂首阔步的样子神气极了。
阿虞和哥哥下了马车,看他迎面走来,忍不住问:“哥哥,你将来当了爹,是不是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容舟不置可否,那一日太?遥远,现在还无法想象,但总归不会像吴疾这样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丢人现眼?!
“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快请!”
吴疾在大理寺审讯犯人时,可谓是凶神恶煞,各种刑罚用起来毫不手软,这会儿却铁树开花似的,笑得脸都变了形儿。
容舟递上一个锦盒:“给孩子的。”
吴疾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哎哟叫唤起来:“您是大手笔啊!纯金子的长命锁,替我儿子谢谢您啦!”
一面说一面迎他们进门,又招呼自己的夫人:“快带大姑娘就坐,千万怠慢不能?怠慢了!”
吴疾的夫人姓李,年纪不大,身形略有几分丰腴,笑起来温和可亲:“久闻姑娘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阿虞感念吴疾在锦州时的救命之?恩,对李氏也很客气:“嫂子过?奖了。”
李氏吩咐下人准备茶点?,领着她进了后院:“我表姑母家两个兄妹也来了,想必你也认识。”
“谁啊?”
李氏笑眯眯说:“姓穆,如?今的云川节度使?家。”
才说完,屋子里忽然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穆清欢抱着孩子着急忙慌出来寻人,看到李氏仿佛看到救星般。
“表姐,孩子哭了!”
转头看到阿虞,又夸张呀了一声:“阿虞你来啦,有些日子不见了。快来看我表姐的孩子!”
她说着,把孩子往阿虞怀里一放,吓得阿虞手脚都不知放哪儿放。
“清欢……”
李氏意外道:“哎?孩子不哭了?”
襁褓里的孩子还不认人,奶妈子喂了奶,穆清欢就抱着玩了好一阵,忽然听孩子哭还以为他是拉了,不想到了阿虞怀里竟然就不哭了。
她惊奇道:“阿虞,他很喜欢你!”
阿虞一脸惶然,这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粉雕玉琢的小婴儿睁着眼?,砸吧嘴吐出一串泡泡来,可爱的不得了。
她心上一软,不自觉的就欢喜起来。
穆兰山从抄手游廊下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脚步微滞,视线悄然落在阿虞身上。
十?几岁的姑娘,身形窈窕,面若桃花,穿着鹅黄的夹袄和氅衣也不显臃肿。怀里的孩子那么?突兀,她分明是慌张的,可转瞬又被婴孩吸引了目光,眉眼?俱是柔软的笑意。
他想起初次见,她躲在芭蕉叶后面偷看自己时满眼?狡黠的模样,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怎么?就像是长大了呢?
穆清欢眼?尖看到他,撞了撞阿虞肩膀:“你看!”
阿虞一脸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廊下遥遥站着的人。
黑衣墨发,气质卓然。
四目相对,她表情还是错愕的。
李氏又接待宾客去了,穆清欢四下瞧了瞧,没?人注意这边,抱过?阿虞怀里的孩子,顺便塞了一块令牌到她手里。
“我大哥应该是问我要令牌的,他等会儿还得去军营,劳烦你帮我拿过?去。”
阿虞拿着那令牌跟烫手山芋似的,颇有几分为难,穆兰山还站在原地,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脚过?去。
“穆将军。”她双手捧着令牌,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衣袍纹路上。
两根干燥温暖的手指从掌心划过?,手里一轻,令牌已经到了他手里。
穆兰山恪守礼教?,拱手道谢:“多谢姑娘。”
只是一双黑眸里盛满了笑意。
阿虞这才抬起头,冷不防撞入一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中,脸颊顿时滚烫起来。
吴疾正陪着容舟四处闲逛,透过?院墙镂花窗瞟见他们,挑了挑眉:“干什?么?呢这是?我去瞧瞧……”
却被旁边伸来一只手拦住。
他回头,迎上容舟面无表情的俊脸,忽然明白过?来,激动的跳脚:“大人,他们俩……”
容舟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的负手离开了。
原还说到了这里见了穆兰山,自己设法问一问他的想法。
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吴疾赶紧追上去:“大人,您是有意让他们独处吗……但我看您的样子似乎不高?兴啊?”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脚步,声色冷然:“有吗?”